夜梟從鐵皮櫃深處翻出那本執勤日誌時，紙頁邊緣已經發脆。他小心翼翼地掀開，泛黃的紙頁間掉出一張老照片，邊角卷著毛邊，卻依舊能看清畫麵裏的場景——錨點入口的水泥地上積著水，兩個穿著深藍色看守者製服的男人背對背站著，中間隔著半米的距離，像有道無形的牆。
    左邊的林父手裏攥著塊巴掌大的木牌，上麵畫著歪歪扭扭的封印陣圖，木牌邊緣還沾著泥；右邊的夜父腰間別著半截導火索，手裏舉著個鐵皮喇叭，喇叭口對著遠處的警戒線，像是剛吼完話。背景裏能看見被暴雨衝垮的護欄，鋼筋扭曲地翹向天空，黑霧正從裂縫裏絲絲縷縷地往外冒。
    “就是這張。”夜梟用指尖輕輕點了點照片中間的空隙，“我爸總說，那天的雨跟瓢潑似的，你爸蹲在裂縫邊畫陣盤，手凍得發紫也不肯停；我爸急得在旁邊轉圈，手裏的爆破裝置都快被汗水泡濕了。”
    林野的指腹撫過照片裏父親凍得通紅的耳尖，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總把他的手揣進自己懷裏暖著：“我爸說過，那天的黑霧裏能聽見哭喊聲，他怕封印慢了，那些惡念會纏上附近的村民。”
    “可我爸覺得，等陣盤畫完，錨點早就塌了。”夜梟把日誌翻到下一頁，上麵貼著張爆破裝置的草圖，旁邊是夜父潦草的字跡：“老林太強！這玩意兒炸下去，至少能堵上半條裂縫！”
    林野湊近看，發現草圖角落有行小字，是林父的筆跡：“炸了容易傷著地底的靈脈，以後更難守。”字跡被雨水洇過，有些模糊，卻透著股執拗。
    “後來呢？”一直蹲在旁邊看熱鬧的鐵山突然插話——他是附近修器械的師傅，剛才來送修好的扳手，被照片勾住了腳。“你爸真炸了？”
    夜梟笑了笑，指尖劃過照片裏夜父別在腰間的導火索：“炸了，但隻敢用一半的藥量。他說‘給老林留個麵子’，結果炸藥一響，你爸的陣盤正好畫完最後一筆，黑霧剛冒頭就被罩住了。”
    林野突然注意到，照片裏兩個男人的腳印在水泥地上交織成一片——林父的布鞋印圍著裂縫畫圈，夜父的皮鞋印在周圍踩出雜亂的坑，最後竟在照片邊緣匯成同一個方向，指向臨時搭建的避雨棚。
    “你看這兒。”林野指著腳印交匯的地方，“他們後來一起去避雨了？”
    “嗯，我爸說，炸完他渾身是泥地衝進棚子，你爸正用搪瓷缸煮薑湯，劈頭就罵‘憨貨，不知道少放點炸藥？’，然後把缸子往他手裏一塞。”夜梟拿起日誌裏夾著的片幹枯薑皮，“這是當年煮薑湯剩下的，他一直夾在這兒當念想。”
    鐵山嘖嘖稱奇：“聽著像吵架，倒更像倆兄弟鬧別扭。”
    夜梟把照片塞回日誌，突然歎了口氣：“我爸後來總拿這張照片罵我‘沒出息’，說他跟你爸吵得臉紅脖子粗，轉頭還能分同一塊幹糧，哪像我們這代，一點小事就記仇。”
    林野將薑皮湊到鼻尖聞了聞，隱約還有點辛辣味。他想起父親晚年總在陽台種生薑，說“驅寒，也記著點熱乎氣”，原來根在這裏。
    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落在照片上，把兩個背對背的身影鍍上了層金邊。那些看似對立的腳印，那些爭吵的狠話，終究在雨停後，踩向了同一個屋簷。林野突然覺得，所謂分道，或許隻是為了從不同的方向，守護同一片地方。
    “這照片……能借我掃一張嗎？”林野抬頭問，“我想給我媽看看。”
    夜梟挑眉：“算你有眼光！不過得送我兩罐你媽醃的酸黃瓜，我爸總念叨那口。”
    “成交。”林野笑著點頭，指尖再次拂過照片上那道無形的“牆”，突然覺得它薄得像層紙，一捅就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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