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梟的指尖撫過哨子表麵的鏽跡，那層暗紅的鏽斑下，藏著深淺不一的刻痕，是常年被牙齒咬噬留下的印記。他將哨子湊到唇邊，指腹無意識摩挲著內側的“九連”二字——這字跡刻得極深，像是用刺刀尖一點點鑿出來的，邊緣還留著金屬翻卷的毛刺。
    “隊長，這哨子……”旁邊的新兵小周湊過來，剛想說“都鏽成這樣了還能響？”，就被夜梟抬手按住了肩。
    夜梟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哨子剛碰到嘴唇，就嚐到股鐵鏽混著汗味的澀味，像那年暴雨裏，阿九把哨子塞進他手裏時的味道。“拿著，”阿九當時渾身是血，指節捏得發白，“等我回來換崗。”
    可阿九沒回來。
    哨聲破空的瞬間，不是清脆的銳響，而是帶著電流般的雜音，像老式收音機突然收到了跨頻率的信號。“掩護傷員！我斷後！”沙啞的吼聲從哨子裏滾出來，震得人耳膜發疼，混雜著密集的槍聲和爆炸聲，還有阿九最後那句模糊的“告訴兄弟們，九連沒孬種”。
    “操……”小周猛地後退一步，撞到了身後的鐵架，罐頭盒子劈裏啪啦掉了一地，“這是……錄音？”
    夜梟沒說話，隻是盯著哨子上的鏽跡。剛才那聲吼裏，他分明聽出了阿九聲音裏的破音——那是被彈片劃傷喉嚨後的後遺症，軍醫說再拖半小時，聲帶就徹底廢了。可阿九硬是拖著傷，把最後三名傷員從火線上拽了回來。
    遺物箱裏的其他東西被這聲哨子震得輕顫，一枚掉在角落的彈殼突然滾動起來，撞在箱壁上發出“叮”的脆響。夜梟彎腰撿起彈殼，發現內側刻著串日期，正是阿九犧牲那天。彈殼裏卡著張揉皺的紙條，展開來，是用鮮血寫的字：“哨子留給夜梟，他吹得最響。”
    “原來他早知道……”夜梟的指腹蹭過血字，那字跡歪歪扭扭，顯然是寫的時候手在抖，“他早知道自己回不來。”
    就在這時，倉庫外傳來一陣騷動。負責警戒的老兵撞開鐵門衝進來，臉色煞白：“隊長，惡念聚成黑霧了！兄弟們快頂不住了！”
    夜梟抬頭，隻見倉庫的鐵窗被黑霧裹得密不透風，玻璃上爬滿了像血管般的黑紋，隱約能看見外麵兄弟們揮舞砍刀的身影被黑霧纏得越來越慢，動作像灌了鉛。
    “小周，拿信號彈來！”夜梟將哨子塞進領口，貼著心口的位置，“告訴外麵，九連的哨子沒啞！”
    信號彈升空的刹那，他再次吹響哨子。這次的吼聲裏，混進了他自己的聲音：“九連的，都給我支棱起來！阿九當年斷後，是讓咱們活著，不是讓咱們當縮頭烏龜！”
    哨聲與信號彈的紅光交織，黑霧突然像被燙到似的往後縮了縮。夜梟趁機衝出去，隻見黑霧裏浮現出無數張扭曲的臉——那是被惡念吞噬的士兵虛影，正茫然地伸出手，像是在求救。
    “阿九說過，九連的人，一個都不能少。”夜梟握緊哨子，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就算成了虛影，也得給我站回隊列裏來！”
    他吹得更用力了，哨聲裏漸漸融了些別的東西——是阿九教他的軍歌調子，是倉庫裏彈殼滾動的脆響，還有兄弟們在外頭喊的“九連必勝”。那些被黑霧困住的虛影聽到哨聲，動作竟慢慢緩了，有幾個甚至抬起手，像是想跟著哨子的節奏踏步。
    “隊長，你看！”小周指著黑霧邊緣，那裏的黑紋正在消退，露出底下泛著微光的金屬牌——是九連的軍牌，一塊疊著一塊，像串起來的星星。
    夜梟突然明白阿九為什麽把哨子留給自己。不是因為他吹得最響，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會帶著這哨子，把九連的魂喊回來。
    黑霧裏傳來阿九模糊的笑聲，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夜梟，夠意思……”
    夜梟咧開嘴，露出點帶血的笑，對著黑霧吼：“阿九，看著！九連沒散！”
    哨聲穿透黑霧，撞在遠處的山壁上，彈回來的回音裏，混著兄弟們重新振奮的呐喊。那些被惡念困住的虛影，竟一個個掙脫了黑霧，轉身朝著哨聲的方向，列成了整齊的方陣。
    夜梟摸著心口的哨子，鐵鏽的澀味還在舌尖，可他突然覺得，這味道比糖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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