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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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藏身之處待了將近半小時才敢出來。我鑽到一個老人攤位的桌布底下,時不時探出頭張望,然後又縮回去,渾身發抖。有什麽東西悄悄鑽進了我的腦袋,篡改了我的信念,而我竟毫無察覺。唯一讓我沒變成那群被精心操控的烏合之眾的,是我的貪婪 —— 對傑克遜那把劍的渴望壓倒了一切。我從未因自己的偷竊癖而如此慶幸過。
我抱著偷來的東西回到茉莉的攤位。這裏幾乎和我離開時一模一樣,隻是少了些被買走的作物。她那張漂亮的臉上滿是不耐煩,顧客們一直閑聊,耽誤了她做生意。
海豚血者的演講帶來的詭異影響沒傳到這麽遠,就算傳過來了,效力也已消退。雖然那種反常的狂熱消失了,但埃斯法裏亞家族的禮物仍是最熱門的話題。茉莉本就富有,似乎沒那麽感興趣。
“這明顯是個圈套,” 她帶著懷疑說,“用些小玩意兒收買民心。他們送的大多是衣服,這絕非巧合 —— 穿絲綢的人都會變成行走的宣傳工具。”
我點頭表示同意,假裝明白 “宣傳工具” 是什麽意思。過去十分鍾的經曆太令人不安,要按艾琳的建議在茉莉麵前收斂行為,簡直易如反掌。最明智的做法是取了媽媽訂的東西就走,但我得先弄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
“是啊,好像是這麽回事。那些招募的人以前來過嗎?”
她聳了聳肩,連這個動作都顯得優雅。“過去五天一直在來,但今天是第一次說要送所謂的禮物。很可能是因為今天人最多,消息能傳得更廣。”
我不知道該怎麽提起那件事,索性直接開口:“茉莉,你有沒有覺得大家的行為很奇怪?他們居然輕易就接納了老護衛隊。”
“你是說他們突然變得興奮?考慮到有東西拿,這也不奇怪。換作是我,多半也會動心。” 我太了解她了,能聽出弦外之音 —— 窮人很容易被收買。她會說出這種話,可見有多不耐煩。
“不,不是那樣的,” 她挑了挑眉,我繼續說,“要是東西更多,或者他們真把禮物拿到手了,或許還能讓人暫時忘了仇恨。可……” 我咬緊牙關。
“你真這麽覺得?” 她有些困惑地問。我們除了雜貨從沒正經聊過別的,她那表情,就像發現蜥蜴血者居然是個數學家。我差點為此生氣。“現在的情況不正好相反嗎?”
“八年的仇恨,不可能憑幾句話就一筆勾銷。要是能這樣,世上就不會有爭鬥了。” 我說。要是能說忘就忘,我的日子肯定會輕鬆些。剛才那一刻,我差點就真的忘了。
茉莉點點頭,像是認同了這個觀點。她雙手交握,思索著:“我不願相信事情會這麽簡單…… 但會不會是哪個血脈者搞的鬼?你注意到他們是什麽血脈了嗎?”
那畫麵刻骨銘心。“我確定有個牛血者 —— 他常來我們餐館。那個說話的,好像叫費多爾,戴了個大頭盔,遮住了大半張臉,但嘴巴很突出。”
她輕輕哼了一聲,目光垂下,若有所思:“費多爾很可能是海豚血者。” 她喃喃道,然後用那雙蜜色的眼睛看向我,“還有別人嗎?”
“有,最後那個肯定是貓頭鷹血者。大眼睛,愛發呆,滿不在乎的樣子,跟傳說裏一模一樣。他甚至……” 我想起他的眼神,打了個寒顫。
“甚至什麽?”
“沒什麽。” 我小心翼翼,沒讓任何人注意到我腿邊靠著的那卷布。“牛血者、海豚血者、貓頭鷹血者。你覺得他們的能力能對這麽多人產生那種影響嗎?”
“牛血者不行,但另外兩個呢?” 她攤開手,“不好說。貓頭鷹血脈尤其神秘,誰也說不清它的能力能做到什麽。”
“好吧,我問問媽媽,她應該知道。”
茉莉皺起眉:“她不就是個牛血者嗎?”
我忍不住嗤笑一聲:“差不多吧。”
雜貨商想追問,我卻岔開了話題,隻想趕緊辦完正事回家。要是我的冷淡能讓她產生興趣,那倒更好。
她的不滿竟讓我莫名振奮,仿佛終於掌控了些什麽。
她沒能問出更多,臉上滿是不悅。我掀開幾個麻布袋,把裹著布的劍塞進一個裝卷心菜的袋子裏,然後肩上各扛了兩個袋子,又鑽進了人群。
我付了肉錢,告訴屠夫媽媽隨後會來取,接著花了幾十分鍾找陳師傅的攤位。我挑了些輕點的袋子,可那把劍比看起來重多了,真後悔先買了這些農產品,尤其是扛著這麽 buky 的東西在人群裏挪步,難度加倍。我也後悔先去找了茉莉,大概是見到她太興奮了。
終於,我找到了那個老婦人,她的攤位一如既往地縮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她係著條發黑的圍裙,裏麵的衣服縫縫補補,用了好幾種顏色的線。她所謂的 “商品” 擺在麵前:幾個木盒,裏麵裝著濃稠、翻滾的液體,沒蓋蓋子,散發著刺鼻的氣味。那是煉金術製品。至少陳師傅自稱是,我卻半點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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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她藥劑的人,沒一個說好話。效果倒是和宣傳的一樣,但副作用往往比原有的問題還糟。據我所知,那些藥劑通常會導致腸胃不適。我喝過一次療傷藥劑,立馬就吐了。薩什喝了媽媽給的陳師傅牌止咳藥,臥病了一個星期。不過這兩次,我們最後都感覺好了點。
這位準煉金術士眯起眼,滿是皺紋的臉皺成一團,隨即露出燦爛的笑容,露出僅存的幾顆牙:“小烏鴉!真高興見到你!來,來,今天需要什麽?”
我試過好幾次讓她記住我的名字,可她隻記得 “小烏鴉”。在這個老太婆眼裏,我還是那個六歲的小不點,總是緊張兮兮地提著個裝滿彩色石子的袋子。
“要療傷藥?” 她猜測道,“還是強身健體的補藥?哦,我知道了!你到了談情說愛的年紀了,對不對?想要能嫩膚、去痘痘的東西?”
我真有點動心。手藝差的人,往往得是個出色的推銷員 —— 陳師傅也不例外。
“抱歉,陳師傅。” 我攤開手,表示空無一物,“媽媽隻給了我修鍋的錢。”
她的臉立刻扭成誇張的嫌棄表情:“嘖!瑪雅真小氣,太小氣了!連給寶貝兒子買點東西都不肯!還修鍋?我的本事用在鍋上,簡直是浪費!”
每次來修東西,她都要唱這出戲。我想,這就是為什麽大多數人隻知道她是個賣怪藥的瘋婆子,完全沒意識到她還會打鐵。雖說這描述很貼切,但那是他們的損失。我從沒見過她修不好東西。
她還在要貨:“…… 刀啊、烤箱啊、廚房水槽啊!他們根本不懂我的技藝!我的天賦!我按他們說的做,可他們還總抱怨!”
“那……” 我打斷她,“修不修?”
“你在跟我討價還價。” 她說,根本不在乎這話不通順,“拿來吧。”
我小心翼翼地遞過包,生怕碰倒她的東西。煉金術我一竅不通,但聽說很多人因瞎擺弄這個送了命。陳師傅能活到這把年紀,或許能說明她有點本事,或者運氣好。
“哦,是這樣。” 她拿起放大鏡湊近眼睛,那模樣把眼睛放大了好幾倍,我忍不住想笑。“瑪雅在幹什麽?用鍋打人嗎?” 我沒回答。“可憐的鍋!可憐的鍋!” 她抬頭看我,“好修。但先……” 她伸出手,動了動沒眉毛的眉頭。
我好笑地歎了口氣,把剩下的錢遞給她。她總能讓我笑 ——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她是故意這麽做的。她咧嘴一笑,舉起放大鏡,仔細數著錢:“本來要多收點的,但看在你麵子上,小烏鴉,少收點。”
雖然不確定她是不是在說實話,我還是謝了她。她拿出小錘子,開始敲打鍋子。她點燃一個小煤油爐,撒了一撮粉末,火焰頓時變成了藍色。離好幾步遠,那熱度都像泡在沸水裏似的,我趕緊後退,拖著裝農產品的袋子。
她忙著修鍋時,我努力不去想這一小時發生的事。這不像我 —— 平時我連上一頓吃了什麽都記不清。可我總覺得這次不一樣,就像鏡子裏的我沒經過我同意,朝我揮了揮手。
大多數神明的能力都很好理解。有上百首歌歌頌他們 —— 人類總會想了解神明的力量。我最喜歡的,也是唯一能完整記住的,是我和雙胞胎小時候唱的一首童謠:
“杜爾耐力強,
蜥蜴鱗甲硬。
亨力大無窮,
公牛碎萬物。
卡尼快如風,
狐狸誘人入。
西克最聰明,
蜘蛛網獵物。”
前四位神明很好懂:蜥蜴血者皮糙肉厚,牛血者力大無窮,狐狸血者身手敏捷,蜘蛛血者聰明絕頂。其他的就沒那麽好理解了。
“旺普惹人笑,
海豚控人心。
尤特最神秘,
貓頭鷹顛倒黑白。”
八位神明裏,有兩位明顯沒出現在歌謠裏。一位是我從小就知道的。富特的一切幾乎都圍繞著烏鴉神的死亡,即便在它死前也是如此 —— 就算歌謠裏沒提,城裏每個孩子都知道埃夫裏。
最後一位神明很少被人提起。我大半輩子都以為隻有七位神明,第一次聽到埃瓦爾這個名字時,還問了媽媽那是誰。從她那裏我隻得到兩個信息:它殺人從不預兆,且從未受過傷。世上沒有伯勞血者。媽媽也隻知道這麽多。
這四位 —— 海豚、貓頭鷹、烏鴉、伯勞 —— 實在太神秘了,沒人真正了解它們的能力。
童謠算不上可靠的來源,但如果內容屬實,那兩個神秘的血脈者都有可能搞鬼。媽媽應該知道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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