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賭徒謬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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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強忍著沒說話,決定無視這個絮絮叨叨的老頭。顯然,文也打算這麽做。我低頭看了看棋盤,一眼就看出來,隻要運氣不是太差,這個大塊頭肯定能贏。
“蛛網” 是那種流傳了很久的古老遊戲,像一股難聞的氣味,粘在每個覺得無聊又有點腦子的人身上。遊戲雙方各有十二個棋子 —— 六個是有特殊走法的血脈者,六個是走法相同的普通人 —— 雙方都要爭奪棋盤上八個隨機選定的位置。遊戲的目標是控製大部分點位,同時要把對手的棋子打得落花流水,讓他們無力反擊。雖然那些 “隨機選定” 的點位大多離那個絮叨老頭更近,但文已經占領了其中六個,就剩兩個沒拿下。
不過,“蛛網” 這遊戲裏,“神明” 是會在棋盤上移動的。每走四步,就要擲骰子來決定 “神明” 的移動方向,以及他們會是毀掉某一方一半的棋子,還是隻是從旁邊路過。玩 “蛛網” 真正的技巧,在於預判 “神明” 的移動軌跡 —— 算出概率,決定是冒險還是穩妥行事。這一局遊戲,六種 “神明” 都用上了;通常情況下,被挑戰的一方隻會選一兩種。
文下得還不錯,但單從棋盤布局來看,很難判斷他是真的厲害,還是對手太菜。更重要的是,他的棋子大多不在 “神明” 的攻擊範圍內,隻有 “狐狸” 和 “海豚” 這兩個 “神明” 能威脅到他,而且這兩個 “神明” 都得擲出六點,才能對他的位置造成不利影響。
就在我的同伴死死盯著骰子,眼神凶得像是要把骰子瞪著火似的,他的對手還在喋喋不休 ——
“…… 而且我覺得聖液可能就是某種蜥蜴血脈者的血液,但那筆賞金,嗬,那筆賞金可真不少,不過你有沒有發現,那些沿街叫賣的人都不再提這事兒了,這就有點奇怪了,赫爾提亞明明聖液都不夠用,為什麽會放棄尋找聖液的替代品呢,我猜他們可能覺得這東西根本不存在;真是好笑,他們居然這麽容易相信謠言,不過貓頭鷹血脈的人嘛,總是盼著能有更多可利用的東西,也難怪他們會這麽上心……”
—— 他挑了兩個骰子,擲出了兩個六點。這下好了,兩個 “神明” 都朝著文的棋子衝了過去,一下子毀掉了他剩下八個棋子中的六個。
老頭突然停了下來,目光投向文。這個大塊頭用雙手捂住了臉。“運氣真差啊,文。”
文把自己所有的籌碼都推了過去,顯然連平局都不想爭取了。“是啊,” 他放下手,歎了口氣,“看來今天運氣確實不好。” 他在桌子上敲了兩下,又掏出一把籌碼推了過去,眉頭緊鎖:“再來一局。”
我冷笑了一聲。兩個玩遊戲的人都朝我看了過來。“文,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在出老千。”
那個滿臉皺紋的老頭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眼神慌亂地四處張望。
“你們看他那樣!” 我笑著說道,“跟條待宰的豬似的,太明顯了。”
文先看了看老頭,又看了看我。他的嘴角先是往上揚了揚,接著又沉了下去:“你怎麽知道?”
“骰子被動了手腳。你看。”
按照規則,挑戰方要負責擲骰子決定 “神明” 的移動。我拿起那個現在臉色越來越蒼白的絮叨老頭的六個骰子,放在手心搖了搖。
“先看這個,” 我說著,拿出一個骰子。
我把骰子擲了出去,每次朝上的都是三點。文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下一個。” 他催促道。
我們一個一個地檢查骰子。有兩個骰子是正常的,但剩下的幾個顯然都被做了手腳 —— 每擲六次,就有五次會出現同一個點數。
文的表情異常平靜,隻有他瞪得溜圓的眼睛 —— 眼白比瞳孔還多 —— 能看出他內心並不平靜。他默默地從凳子上站起來,穿過酒館。他沒有繞著桌子和凳子走,而是直接從中間穿過去,把人和桌上的賭具都撞得東倒西歪。有人不滿地抗議,但轉頭看到他的體型和表情,又趕緊低下頭繼續玩自己的。
真不公平,他居然能這麽橫。
他朝著另一張擺著 “蛛網” 棋盤的桌子走去,桌子旁有個身材瘦小的女人,正用手在桌子上敲著節奏。女人看到他,眼睛一亮:“文!你是來拿你的 ——”
“把你的骰子給我。” 他打斷了女人的話,語氣生硬。
女人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別這樣,文 ——”
“把骰子給我!” 他怒吼道,聲音像石頭碎裂一樣刺耳。
女人嚇得向後倒去,接著慌忙爬起來,把六個用白木刻成的骰子放在桌子上。文開始擲骰子,女人站在一旁看著,接著突然轉身,拚命地擠過人群、煙霧和刺鼻的氣味,一路跑到酒館門口,然後逃了出去。
她跑得真明智。擲出來的結果和剛才一模一樣。
擲到第三個被動了手腳的骰子時,文把骰子扔到了屋子另一頭,然後轉身繼續往前走。我跟在他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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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走著,我發現文的嘴在動。我不確定他自己有沒有意識到。“加油,奧維,” 他小聲說道,聲音隻有我能聽到。我眨了眨眼。“加油,兒子。”
第三張,也是最後一張 “蛛網” 桌就在前麵,整個酒館裏的聲音越來越小。賭徒們紛紛轉頭,看著文怒氣衝衝地穿過酒館。坐在那張 “蛛網” 桌旁的男人看到我們走過來,立刻就想跑,可文抓起一張凳子就朝他扔了過去。凳子飛了一會兒,砸在男人背上,碎成了幾塊。男人踉蹌了一下,我趁機衝過去,一腳踢在他的膝蓋側麵,把他絆倒在地。
文沒有跟我點頭示意,而是蹲在那個倒地的騙子身邊,把他翻了過來。
“骰子。” 他低吼道。
男人在身上摸索著,動作慢吞吞的。文一拳砸在他旁邊的地上,揚起一陣塵土,我嚇得往後縮了縮。塵土散去後,我的同伴手裏攥著一個骰子,而那個男人則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鼻子被砸得血肉模糊。
把骰子在地上擲了三次,每次都是同一個點數。
文站起身,身體緊繃得像一頭蹲伏的獅子。我強忍著沒搓手叫好。他閉上眼睛,過了幾秒鍾,臉上的表情扭曲起來。直到他睜開眼睛,才又開始移動。
細微的議論聲混雜在煙霧和廉價酒精的氣味中。薩姆站在吧台後麵,假裝沒看到文剛才鬧出來的動靜。他臉上擠出一副驚訝的表情。
“文!” 他大聲說道,“又輸了?別擔心,朋友。” 文的背繃得更緊了。我站在他身後,看不到他的臉。“製冷箱沒燃料了,要是你想買籌碼,用聖液換也行!我給你雙倍 ——”
“你這酒館裏所有玩‘蛛網’的賭局都在出老千,” 文說道,“你知道這事嗎?”
那個渾身是毛的男人眼睛瞪得溜圓:“真的嗎?” 他把手放在外套上,“太抱歉了,文 —— 我一點都不知道!我 ——”
一聲怒吼打斷了他的話:“我不在乎。把劍還給我。”
薩姆低下頭,一臉苦惱:“我不能這麽做,文。你大部分籌碼都是玩紙牌輸的 ——”
“我看紙牌也被動了手腳。我一開始是贏的。” 文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轉身對著屋子裏的其他人說道,“你們有沒有過這種感覺?” 他的目光掃過人群。薩姆想說話,但文的聲音蓋過了他的,“一開始運氣好得不得了,連贏了一個月,接著就是一整年的連敗?”
“文,我知道你很生氣,但你不能隨便說這種話 ——”
這個大塊頭用拇指指了指自己的頭巾,轉過頭:“薩姆,把劍還給我,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我眼角的餘光看到酒館兩邊的守衛開始往這邊走。
“你是想要籌碼嗎?是不是因為這個 ——”
“我要我那把該死的劍,你這個混蛋!” 他的吼聲傳遍了整個酒館,“這屋裏有一半人都快餓死了,你還在騙他們的籌碼?你這個陰險的小耗子。你到底想幹什麽?就為了錢?為什麽偏偏是我?你是不是……”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你是不是想讓我欠你一大筆債,然後逼我給你幹活 ——”
“文!” 酒保怒吼道,“夠了。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 ——”
“薩姆,我本來不想這麽做的,” 文吼道,聲音壓過了所有聲音,“但我別無選擇。”
屋子裏一片寂靜,文解開背包,在裏麵翻找著什麽。那個渾身是毛的騙子後背緊緊貼著柱子,想離他遠一點。與此同時,守衛們加快了腳步。
不過,文並沒有拿出武器。他猛地從破舊的皮背包裏掏出一個黑色的東西。過了幾秒鍾,我才反應過來,那是一個麵具。“我是假麵人文,” 他宣布道。麵具朝外的四個麵泛著詭異的光,“我曾侍奉過神明,安撫過食屍鬼,從怪物體內釋放過靈魂……” 他轉過身,把麵具展示給所有人看,“…… 我還受托保管過一把受了詛咒的劍。”
坐在吧台旁那個臉上帶疤的女人看著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把麵具像火炬一樣舉著,仿佛在驅散黑暗。整個酒館都安靜了下來。我身後有個女人小聲說道:“薩姆真的騙了一個假麵人?” 她的身體不安地動了動。另一個男人盯著掛在壁爐上方的劍,眼神貪婪地打量著那把劍陰森的輪廓。賭徒們再也裝不下去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屋子中央的這兩個人身上。
我在心裏罵了一句。要是早知道文是個假麵人,我肯定會對他客氣點 —— 不過,我很快就承認,這隻是個謊言。
文讓這份寂靜持續了一會兒,然後突然大喊道:“可我這把劍,竟然被人騙走了!” 他的表情扭曲成一副悔恨的樣子,“雖然我是個假麵人,但我終究隻是個普通人。” 他的眼睛抽搐了一下,“我也會犯錯。” 有那麽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變得真實起來,充滿了痛苦。但很快,這種表情就消失了。“過去這幾個月,我一直在努力彌補我的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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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假麵人看著人群,眼睛睜得很大:“我一直在努力。” 他的嘴唇顫抖著,過了一會兒,才抿成一條直線,“但我不能讓那把…… 那把劍留在這兒。隻有假麵人知道該怎麽妥善保管它,知道該怎麽安撫裏麵的靈魂。”
就在人群看得入迷的時候,薩姆的表情變得僵硬起來。他現在已經沒有好的選擇了。把劍還給文,就等於承認自己在賭局裏出老千,還騙了一個假麵人。而另一個選擇……
“文,你在撒謊,” 酒保說道,眼神空洞,“你那假麵人身份是偷來的。你就是想賴賬。” 文盯著他,他又輕蔑地笑了笑,“兄弟們,把這個騙子趕出去。”
守衛們圍了上來,木質的牆壁仿佛都在向內擠壓。文還在說著什麽,但我已經沒心思聽了。我的視線變得清晰起來,劍柄在我手裏握得發燙。
這裏的一切都讓我覺得惡心。薩姆:騙了一酒館窮光蛋的錢。那個臉上帶疤的女人:像看一場無關緊要的遊戲一樣看著這一切。那些獵手和收割者:家裏人都快餓死了,還在賭錢,賭的是能讓家人吃飽飯的籌碼。守衛們:為一個不誠實的人幹活,連說 “不” 的勇氣都沒有。還有我自己這雙布滿老繭的手。
我看著文,他那些虛偽的哀求聽起來那麽可笑。他想要一個不流血的解決方案,他想讓這些人活著。
那個臉上帶疤的女人盯著我。
我隻能做我自己。我要讓她看看,也要讓這裏所有人都看看。
我縱身一躍,跳上吧台,一把拔出那把漂亮的劍,猛地刺進了薩姆的太陽穴。
整個酒館瞬間僵住了。接著,所有事情都在同一時間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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