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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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權家
    王權守拙看著眼前的東方孤月,嘴角微微上揚,“老朋友,你似乎很詫異啊。”
    “是很詫異,我知道你會讓那小子胡來,沒想到居然會放縱到這種程度。”
    “那老頭是你的親叔叔吧?就這麽…看著小清寒給他殺了?”
    “既然自己動不了手,讓人幫忙代勞不也是好事嗎?他做的事夠他死多少回的了,因為我,他才活到現在,已經足夠了。”
    “嗬嗬…你果然是老了啊,就這麽怕麻煩嗎?”
    “哈哈哈哈——難道你就不怕嗎?都這個年紀了,能讓我們在乎的,無非不就是那點臉麵,和小輩的未來嗎?”
    “我是這樣的,你又不是,你更在乎整個人族的未來,你比我偉大。”
    “偉大嗎?我還以為我很自私呢。我隻不過是害怕我所努力的一切,在不久的未來毀於一旦…”
    “既然如此,為什麽你還要擺他一道呢?”
    “人啊…總得做錯一些事,才能知道後悔。”
    “你就不怕將這一切毀於一旦的會是他?”
    “就是因為這,才更要如此。”
    ……………
    牧府
    床榻上鋪著的錦緞,不知何時濺上了幾點暗紅,像落在雪地裏的梅花。
    牧清寒坐在床沿,背脊挺得筆直,雙手懸在膝前,五指微微蜷縮。
    仿佛還能感受到…粘稠的血珠從指縫滑落的觸感。
    血…好多…血…
    他盯著自己的掌心,那裏很幹淨,隻有一層薄汗。
    可在他眼中,血液正順著手腕往下淌,浸濕了衣料,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血…擦不幹淨…
    日光透過窗欞,落在倚在牆角的長劍上,銀亮的劍身泛著冷光。
    牧清寒的眼神空洞得嚇人。
    瞳孔裏沒有映出陽光,也沒有映出房間裏的景象,隻有一片混沌的紅。
    猩紅…
    後背的傷口忽然傳來一陣刺痛,那道傷不深,卻割得他心口發緊。
    唯一讓他受傷的,是個不過七八歲的孩子。
    昨夜…
    那時他剛一劍削斷那年輕道士的脖頸,溫熱的血濺了他半邊臉頰。
    他甚至沒來得及看清對方的臉,隻覺得又是一個該殺的蛆蟲。
    長時間的殺戮早已讓他的神經變得麻木,劍起劍落間,腦海裏盤旋的隻有一個字——“殺”!
    直到那個小小的身影從內室衝出來。
    男孩撲在無頭的屍體上,瘦小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淚水混著臉上的血汙往下淌,在蒼白的小臉上衝出兩道痕跡。
    他不顧屍體上還在流淌的鮮血,死死抱著那具逐漸冰冷的身體。
    “你個惡魔!為什麽?!”
    男孩的聲音嘶啞,“為什麽你要殺我爸爸?!”
    “你知不知道!他經常跟我說,我們人族出了個麒麟。”
    “他說有你在,我們人族這一代必然大興,說我們要有好日子了。”
    “這就是你給我們帶來的好日子嗎?!”
    牧清寒僵在原地,握著劍的手第一次出現了鬆動。
    他微微側身,看著男孩沾滿血汙的臉,看著那雙原本該盛滿童真,此刻卻燃著滔天恨意的眼睛。
    “……”
    “他是惡…”
    “放屁!”
    男孩忽然抓起父親掉在地上的劍,那把劍對他來說太長太重,他隻能雙手握著,劍尖顫抖著指向牧清寒,稚嫩的聲音裏滿是絕望。
    “父親掙得錢,一直都買小米做成粥送給那些乞丐,父親一直在做好事。”
    “他說好人有好報,這就是他的報應嗎!”
    “!!!”
    那一刻,牧清寒眼中的猩紅驟然褪去,隻剩下一片刺骨的清冷。
    他猛地回過神,環顧四周。
    方才的混戰早已結束,周圍除了他,隻剩下幾個縮在角落的普通人。
    他們渾身發抖,眼神渙散,看著他的目光裏滿是恐懼,像在看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
    “魔鬼,魔鬼……”
    有人小聲呢喃,聲音細若蚊蚋,卻清晰地鑽進他的耳朵裏。
    還有人抱著頭哭泣,反複念叨著“誰來救救我,救救我……”
    他張了張嘴,可喉嚨卻像被堵住一般,發不出任何聲音。
    “……”
    就在這時,那男孩舉著短劍朝他撲了過來。
    牧清寒看著那道小小的身影,看著那把晃晃悠悠的劍,竟有些呆愣。
    他本該輕易躲開,甚至能在男孩靠近前就將劍架在對方脖子上,可他沒有。
    直到冰冷的劍刃即將觸碰到他的胸口,他才本能地側身躲閃,動作卻慢了半拍,鋒利的劍尖瞬間劃破了他的後背,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身體的疼痛觸發了本能反應,他抬腳踢向男孩,動作裏沒有任何殺意,卻忘了自己的力氣遠非一個孩子能承受。
    隻聽“砰”的一聲悶響,男孩的身體像斷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重重撞在牆上,然後緩緩滑落,嵌在牆與地麵的夾角裏,再沒了動靜。
    牧清寒怔怔地看著那具小小的身體,大腦一片空白。
    直到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他的臉上,他才緩緩抬手。
    指尖觸到一片粘稠的紅——那是男孩的血,是唯一一滴真正落在他身上的血。
    有點燙…
    周圍的幸存者徹底崩潰了。
    有人開始又哭又笑,在滿是血汙的地麵上打轉,嘴裏念叨著沒人能聽懂的胡話。
    有人蜷縮在角落,雙手死死捂著眼睛,卻擋不住從指縫裏溢出的淚水。
    整個天仙院,隻剩下他們瘋癲的聲音,和空氣中彌漫的、越來越濃的血腥味。
    牧清寒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
    他緩緩抬起手,將那把染血的長劍收回劍鞘,動作緩慢。
    然後,他轉身,一步一步地向大門走去。
    “啪嗒……”
    “啪嗒……”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再看一眼那嵌在牆上的小小身影,隻是一直往前走,直到身影消失在門外,腳步聲漸漸遠去。
    隻留下那狼藉與絕望,在月光下靜靜彌漫。
    …………
    “他本就該死…”
    “他們本就該死…”
    “惡人做了善事,依舊是…”
    “是惡…”
    牧清寒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可話音剛落,胸口就傳來一陣劇痛,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體內撕扯。
    他猛然捂住嘴巴,鮮血順著指縫溢出,滴落在地上,綻開一朵朵刺眼的血花。
    “不是…善…是…惡!”
    他咬著牙,幾乎是吼出來的,眼眸微微泛紅,原本澄澈的瞳孔裏布滿了血絲。
    他抬手抹去唇邊的血跡,這個完美無瑕的少年,在此刻…有了瑕疵。
    王權家
    東方孤月看著對麵閉目養神的王權守拙,語氣裏帶著幾分擔憂。
    “我覺得…你以後會後悔…此刻讓他太過放縱的。”
    王權守拙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暖閣外的庭院裏。
    “後悔就後悔吧,一個人如果沒了弱點,那就太恐怖了。”
    他抬手端起桌上的熱茶,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眉眼。
    “這份愧疚,這份掙紮,是他的弱點,也是他的底線。有了這底線,他才不會徹底迷失,才不會變成我們都害怕的樣子。”
    東方孤月沉默了,他看著王權守拙眼底的深意,輕輕歎了口氣。
    “是嗎…老朋友,你有些極端了…”
    “就像你開始說的,我已經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