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牧清寒握著劍柄，劍身在他掌心微微震顫。
    恐虐的聲音還在耳畔旁回蕩，空間的裂痕還在擴大。
    他抬眼，餘光瞥見身側的少女。
    她雪白的長發無風自動，周身圍繞著千千萬萬條若有若無的白線。
    那雙美麗的雪眸就這麽看著他。
    少女緩緩抬起手，纖細的指尖凝聚著點點星光。
    隻要牧清寒一聲令下，她便會毫不猶豫地推他踏上神位，以眾生之血換他逆轉乾坤的力量。
    恐虐的咆哮聲從空間裂縫中傳來，震得耳膜生疼。
    裂縫越來越大。
    看著牧清寒抬起的長劍，少女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她指尖的光芒更甚，毀滅的氣息在其周身環繞。
    恐虐也停止了吼叫，瞪大眼睛看著那舉劍的少年。
    然而，長劍揮舞間，寒光驟轉。
    劍鋒竟直直對準了他自己的胸膛！
    “噗呲——！”
    長劍入肉的脆響在死寂中炸開，滾燙的鮮血瞬間噴湧而出，濺落在牧清寒素白的衣襟上，暈開大片的紅。
    少女的手指猛地繃緊，瞳孔驟縮，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凝聚的力量驟然失控，化作漫天細碎的光點簌簌墜落。
    恐虐探出的手也頓在原地，猙獰的麵容上滿是難以置信，那股即將突破空間的氣勢都滯澀了幾分。
    他竟沒料到，這個人類會親手終結自己！
    “你…你…為何…”
    少女的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
    澄澈的雪眸中翻湧著震驚、困惑，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慌亂。
    她不懂，明明有一條能登頂巔峰、掌控一切的路擺在麵前，他為何要選擇自毀？
    牧清寒握著劍柄的手指微微用力，長劍再次深入幾分，劇痛順著神經蔓延至四肢百骸，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
    但他臉上卻沒有絲毫痛苦，反而緩緩勾起一抹淺淡的笑容。
    他能感覺到體內的修為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瘋狂外泄，靈魂開始變得輕飄飄的。
    手掌漸漸變得透明，仿佛下一秒就會消散在這天地間。
    “對不起，”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微弱的沙啞，卻異常堅定。
    “我是自私的，我舍棄不了我所珍視的人。”
    他抬眼看向少女，那雙平日裏清冷的眼眸此刻亮得驚人，仿佛盛著漫天星辰。
    “所以…我的選擇…是用我的肉體，我的修為，我的靈魂，我的命，去換那一劍。”
    他頓了頓，感受著生命的流逝，語氣卻愈發輕柔。
    “我做不到為了大義舍棄他們，那些相伴不過堪堪十幾年的時光，卻是我此生最珍貴的寶藏。”
    少女怔怔地看著他，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攥住，一股陌生的情緒在她心底翻湧。
    她是活了萬年的神靈，見慣了為權勢爭鬥、為壽命算計的眾生。
    無盡的壽命、無上的地位、高深的修為，這些都是無數人趨之若鶩的東西，可牧清寒卻輕易舍棄了。
    隻為了那些在她看來那短暫至極的羈絆。
    “這一劍若是斬不了他，我求你，幫我保護他們。”
    牧清寒的聲音越來越輕，身體的透明感越來越強烈，可他的眼神卻依舊執著地望著少女，帶著一絲懇求。
    “我知道我辜負了你，辜負了你的信任，辜負了你幾千年的努力。”
    “但…這是我遵循內心的選擇，我不悔。”
    話音落下，他嘴角的笑容愈發燦爛，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那模樣哪裏像是一個即將魂飛魄散的將死之人，反而像是終於實現了心中夢想的青春少年，眼底滿是釋然。
    體內的生機在快速流逝，周身開始泛起淡淡的金光。
    那是靈魂獻祭時產生的異象，古老而神秘的力量順著長劍蔓延開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悲壯而神聖的氣息。
    少女沒有說話，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什麽也說不出來。
    前所未有的震撼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的腦海，讓她的思維陷入了短暫的停滯。
    她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不過短短十幾載，那些所謂的羈絆，在無盡的歲月麵前，不過是過眼雲煙。
    可牧清寒，卻為了這過眼雲煙，甘願獻祭自己的一切。
    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在她心底滋生、蔓延，帶著一絲酸澀，一絲困惑，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無法言說的動容。
    “哈哈哈！牧清寒！”
    恐虐終於反應過來，爆發出一陣癲狂的大笑，那笑聲中充滿了嘲諷與快意。
    “竟然為了那些蟲子願意獻祭自己的生命！”
    “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
    “恐虐，我隻有一劍，”牧清寒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
    “一劍過後你若還是不死，那…”
    他沒有說完，隻是轉頭，目光落在一旁的少女身上。
    那眼神裏沒有強求，隻有純粹的托付。
    如同將最珍貴之物交予了最信任之人。
    感受著自己極速消散的生機，牧清寒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的身體越來越透明，仿佛要與這天地融為一體，連帶著他身上的氣息也在快速淡去。
    恐虐的笑聲戛然而止，他驚駭地發現，自己竟然感應不到牧清寒的任何氣息了！
    就在這時，一股極致的危機感猛然自前方爆發！
    那股氣息並非來自牧清寒消散的身軀，而是來自他插在胸膛的那柄長劍！
    金色的光芒驟然熾盛，長劍仿佛被注入了靈魂，散發出毀天滅地的威勢。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住恐虐，讓他渾身汗毛倒豎。
    他不敢有絲毫猶豫，瞬間祭出自己一半的本源力量，化作一麵漆黑如墨的巨盾，擋在身前。
    巨盾上布滿了猙獰的符文，散發著濃鬱的能量。
    那是他保命的底牌，此刻卻被這一劍的威勢逼得不得不動用。
    下一刻，沒有任何預兆，死寂的天地間驟然響起銳鳴。
    漫天金光如破曉驚雷，自虛無中狂湧而出，瞬間衝破了結界。
    那光芒熾烈得令人不敢直視，仿佛無數柄金色長劍交織成網，將天幕硬生生撕開一道璀璨裂口。
    恐虐瞳孔驟縮，表情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震驚。
    那柄長劍此刻竟已然狠狠刺入了他自己的胸膛！
    冰冷的劍峰撕裂皮肉、碾碎骨骼的觸感無比清晰，磅礴的劍意順著劍身在他體內瘋狂蔓延，如同燎原之火般席卷了四肢百骸。
    他僵硬地低下頭，看著胸前那柄長劍，劍身上流轉的金光與他周身的黑霧劇烈碰撞，發出“嗤嗤”的腐蝕聲。
    隨即，他猛地抬頭，視線死死鎖定在不遠處的牧清寒身上。
    少年白衣染血，胸口的傷口還在不斷滲出血液，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可那雙眸子裏卻沒有絲毫痛苦或虛弱，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淡漠。
    “呃啊——！”
    劇烈的痛苦從體內炸開，恐虐忍不住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那磅礴的劍意如同無數把細碎的小劍，在他體內瘋狂絞殺、撕扯。
    所過之處，他的本源被一點點碾碎、吞噬，連魂魄都在劍意的灼燒下劇烈顫抖。
    慘叫聲響徹天地，如同洪鍾大呂般在雲層間回蕩，震得下方的山川都在微微震顫。
    黑霧更是因為他的痛苦而劇烈翻湧，變得更加狂暴。
    圈外邊界，那些跪地祈禱的人們被這聲慘叫驚得猛然抬頭。
    下一刻，他們立刻再次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口中的祈禱聲更加虔誠、更加急切。
    ……
    “哈哈哈哈……沒，沒死！我竟然沒死！”
    然而，在那劍意爆發之後，恐虐突然發出一陣癲狂的大笑。
    笑聲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與陰狠。
    “可惜啊，真是太可惜了！”
    “牧清寒，你差一點，就差那麽一點點，就能完全殺死我了！”
    他捂著胸口的傷口，黑霧瘋狂湧入體內，勉強壓製住了劍意的蔓延。
    “是我贏了！”
    “你所珍視的一切——那些你拚死守護的，你心中在意的人，我都會一一摧毀！”
    “我會讓你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讓你為今日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哈哈哈……”
    狂傲的笑聲還在回蕩，恐虐臉上的笑容卻突然僵住。
    他臉上的癲狂與陰狠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慌亂，隨後，這慌亂迅速擴大，最終演變成了極致的恐懼。
    他死死地盯著牧清寒的臉，隻見少年蒼白的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
    那笑容如同冰雪般清冷，又如同深淵般令人心悸。
    “真不巧，”牧清寒的聲音平靜無波，卻清晰地傳入恐虐耳中，如同來自地獄的宣判。
    “我還能斬出一劍。”
    話音落下的瞬間，牧清寒緩緩抬起右手。
    漫天金光仿佛受到了無形的召喚，瘋狂向他的掌心匯聚，形成一柄比之前更加璀璨、更加凝練的金色長劍。
    長劍周身流轉著毀天滅地的氣息，劍刃上的光芒幾乎要將整個天地都染成金色，連恐虐的黑霧都在這股威壓下瑟瑟發抖，不敢靠近分毫。
    “不，不！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恐虐徹底慌了，臉上的恐懼再也無法掩飾，他連連後退，語氣中充滿了哀求與絕望。
    “牧清寒，求求你，放過我！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以後會老老實實的，我再也不敢作惡了，我會遠離這裏，再也不踏入圈內一步！”
    “求求你，饒我一條性命！”
    他放下了所有的驕傲與尊嚴，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神，隻是一個瀕臨死亡、乞求活命的懦夫。
    牧清寒沒有絲毫動容，那雙淡漠的眸子裏甚至沒有泛起一絲漣漪。
    他握著凝聚成型的金色長劍，緩緩舉起，劍尖直指恐虐，聲音依舊平靜。
    “請君與我……一同赴死。”
    “啊啊啊啊啊——！”
    絕望的慘叫聲再次響徹天地。
    劍刃落下，如同流星墜地，帶著無可匹敵的力量，狠狠斬向恐虐。
    漫天金光在黑霧中驟然炸開，形成一片璀璨的金色光幕，將整個天空都籠罩其中。
    那圈外彌漫的黑霧，在金光的籠罩下迅速消融、退散。
    天地間隻剩下璀璨的金光，以及那道白衣染血、卻依舊挺拔的身影，如同守護神一般，屹立在天地之間。
    金光還在天地間洶湧。
    牧清寒的身體已如風中殘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細碎的疼痛，胸口的傷口不再滲血，隻餘下一片冰涼的麻木。
    身體與靈魂都在漸漸消散。
    他緩緩轉動脖頸，目光穿透漫天金芒，望向遙遠的天際線。
    那裏，少女的身影模糊，正抬手擋在眼前，指尖繃緊。
    她的眉頭輕輕蹙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
    光芒太強，她無法睜開眼睛。
    牧清寒的喉結動了動，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
    他想告訴她，別怕，恐虐已經消失了；想告訴她，以後再也不會有黑暗侵襲；想告訴她，要好好活下去，連同他的那份一起。
    可喉嚨裏像是堵著滾燙的沙礫，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微弱的氣流從唇間溢出，很快便被金光吞噬。
    他看著少女的模樣，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那笑容褪去了之前的淡漠與決絕，帶著一絲釋然，一絲溫柔，還有一絲無人察覺的遺憾。
    像是完成了畢生所願，又像是放下了所有牽掛。
    金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柔和了他眉宇間的淩厲，讓他看起來如同易碎的琉璃，美好得令人心疼。
    眼皮越來越沉重，如同墜了千斤巨石。他最後望了一眼那道纖細的身影，心中默念著她的名字，隨即緩緩閉上了眼睛。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淺影，掩蓋了眸中最後一絲光亮。
    如此…也好…
    至少，她是安全的。
    至少，他護住了想護的人。
    至於他自己，不過是歸於塵土罷了。
    沒有遺憾，沒有不甘，隻有一片徹底的平靜，如同風吹過無痕的湖麵，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定格成永恒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