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我的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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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淒厲的驚呼聲劃破了小院的寧靜。
牧老爹猛地從榻上彈坐起來,額前的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浸濕了衣衫。
他胸膛劇烈起伏,像是剛從溺水中掙脫,渾濁的眼睛裏滿是驚魂未定的惶恐,死死盯著屋頂的木梁。
仿佛那裏還殘留著夢中那片血色彌漫的天空。
牧老媽就坐在榻邊的矮凳上,指尖捏著銀針,正細細給小兒的棉襖繡著雲紋。
銀針穿梭間,線腳細密規整,一如她此刻沉靜的神色。
被丈夫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得手一頓,針尖險些戳到指尖,她抬眼看向丈夫,眼底帶著幾分擔憂,卻沒立刻出聲驚擾。
直到牧老爹猛地探過身,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力道不小,急切的聲音帶著顫抖。
“清寒呢?清寒去哪裏了?”
“我的清寒呢?!”
“嘶……你輕點,疼著呢!”
牧老媽被攥得眉頭緊蹙,輕輕掙了掙。
“這麽大驚小怪的,孩子能去哪?”
“對不住,對不住……”
牧老爹這才回過神,慌忙鬆開手,看著妻子胳膊上被捏出的紅痕,滿心愧疚,可話語裏的急切絲毫未減。
“我太急了,清寒他……他回來了嗎?”
“平安回來了嗎?”
“什麽回不回來的,”牧老媽放下針線,伸手拭了拭他額角的汗,語氣帶著幾分嗔怪,又藏著安撫。
“清寒不就在門口玩呢嗎?”
“一大早起來就蹲在那兒搗鼓東西,勸都勸不進屋。”
“啊?”
牧老爹愣住了,眼中滿是茫然,“在……在門口?”
“可不是嘛。”
牧老媽扶著他的胳膊,“你這覺睡得久,孩子惦記著你,時不時就往屋裏瞅兩眼呢。”
牧老爹緩緩點頭,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他撐著榻沿慢慢起身,雙腿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夢中那片焦土之上,帶著隱隱的戰栗。
走到屋門口,他頓了頓,指尖落在冰涼的木門上,遲遲不敢推開。
夢中那漫天血雨中模糊消散的身影,與記憶中軟糯的小兒模樣重疊,讓他心髒揪得生疼。
“吱呀——”
老舊的木門被輕輕推開,一道小小的身影立刻撞入眼簾。
三四歲的牧清寒,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小棉袍。
圓滾滾的身子蹲在門檻邊,像個蓬鬆的小白團子。
他麵前擺著一塊打磨光滑的桃木,手裏攥著一把小小的石刀,正撅著屁股,小心翼翼地在木頭上刻畫著什麽,小眉頭微微皺著,神情專注得可愛。
月光灑在他柔軟的發頂,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邊,連帶著他鼻尖上沾著的木屑,都顯得格外真切。
牧老爹站在門口,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看著那小小的身影,看著孩子肉乎乎的小手緊緊攥著石刀,看著他時不時抬起頭,用袖子蹭了蹭鼻尖,露出的小臉上滿是認真。
“啊…”
“啊…”
“清寒…我的…”
“清寒…”
眼眶瞬間就熱了,滾燙的淚水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模糊了視線。
他緩緩伸出手,指尖顫抖得厲害,像是怕一碰,眼前的一切就會像夢境一樣破碎。
“清……清寒……”
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哽咽。
小清寒聽到聲音,立刻抬起頭,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到門口的父親,臉上瞬間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像春日裏最暖的花。
“爹,您醒啦!”
他放下石刀,邁著小短腿,噠噠噠地跑到牧老爹麵前,仰著小臉。
“您睡了好久好久呢,母親給您蓋了三次被子,哥哥去朋友家玩還特意跑回來問了兩次。”
“我也一直在這裏等著您醒呢。”
“清寒……清寒!”
牧老爹再也忍不住,猛地蹲下身,一把將孩子緊緊摟進懷裏。
力道很大,卻又小心翼翼,像是抱著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
他將臉埋在孩子柔軟的發間,貪婪地呼吸著那股淡淡的清香,淚水洶湧而出,順著臉頰滾落,浸濕了孩子的肩頭。
“清寒啊,我的清寒啊……啊啊啊——!”
壓抑的哭聲從胸腔裏爆發出來,帶著無盡的後怕與慶幸,還有夢中那份深入骨髓的痛楚。
他夢見孩子長大了,眉眼間褪去了稚氣,身姿挺拔如鬆,手中的劍寒光凜冽,成了世間最厲害的勇士。
他夢見孩子身邊有了並肩的朋友,有了溫柔的愛人,夢見他身披白衣,守護著族人,成了所有人敬仰的英雄。
可最後,他夢見那片染紅了半邊天的血色,夢見孩子消散在遠方……
“怎,怎麽了?爹,您怎麽哭了?”
小清寒被父親抱得有些喘不過氣,小小的身子微微掙紮了一下,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輕輕拍著牧老爹的後背。
他不懂父親為什麽突然這麽難過,隻覺得父親的懷抱又緊又暖,那滾燙的淚水落在他的肩頭,燙得他心裏也跟著酸酸的。
“別難過啦爹,”他仰著小臉,用袖子輕輕擦了擦牧老爹的臉頰,聲音軟軟糯糯的,帶著孩童的純真。
“我不是好好的在這裏嗎?”
“您是不是做噩夢啦?”
“那都是假的呀。”
他頓了頓,“而且我還很小呢,哪來的愛人呀?爹您真傻。”
“對,對……”
牧老爹吸了吸鼻子,用力點頭,哽咽著說。
“我真傻,真是個傻子……”
他鬆開一些,捧著孩子的小臉,仔細地看著,看著他完好無損的眼睛,看著他臉上甜甜的笑容,看著他鼻尖上還沒擦掉的木屑,心中的痛楚漸漸被無盡的慈愛取代。
他輕輕擦去孩子臉上的木屑,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清寒,你蹲在這兒,在做什麽呢?”
“我在刻劍呀!”
小清寒立刻眼睛一亮,拉著牧老爹的手,跑到門檻邊,拿起那塊桃木遞給她。
“爹您看,這劍我刻了好久呢,您看是不是很好看?”
牧老爹顫抖著接過桃木劍。
那隻是一把小小的木劍,邊緣被打磨得還算光滑,劍身上刻著歪歪扭扭的紋路,顯然是孩子盡力模仿的劍飾。
甚至還有幾處刻得太深,留下了淺淺的裂痕。
可看著這把簡陋的木劍,牧老爹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模糊的片段。
好像也是這樣一把木劍,小時候的清寒視若珍寶,卻被他不小心摔在地上,斷成了兩截。
那時候孩子沒有哭,隻是紅著眼眶,默默地撿起斷劍,蹲在角落裏,靜靜地看了好久。
心髒又是一陣抽痛,牧老爹輕輕撫摸著木劍上那些稚嫩的刻痕,指尖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仰著小臉、滿眼期待的孩子,眼中滿是化不開的慈愛與愧疚,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卻無比堅定。
“好看,真好看。”
他頓了頓,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們家清寒最厲害了,刻的劍比爹小時候刻的好看一百倍。”
“真的嗎?”
小清寒眼睛亮得更厲害了,小臉上滿是自豪。
“我就知道!”
“爹也很厲害呀,跟爺爺一樣厲害!”
他拉著牧老爹的衣角,輕輕晃了晃,語氣帶著幾分期盼。
“爺爺這兩天精神不好,爹您教我練劍吧好不好?我也想變得厲害。”
牧老爹看著孩子眼中的憧憬,心中一動,蹲下身,與他平視,輕聲問道。
“清寒,告訴爹,為什麽要這麽刻苦地練劍呀?你還這麽小,本該好好玩的。”
小清寒歪著小腦袋,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脆生生地回答。
“因為喜歡呀!”
他揮舞著小胳膊,模仿著大人練劍的樣子,動作稚嫩卻格外認真。
“我喜歡劍,喜歡揮舞劍時候的感覺,好像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氣。”
他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鄭重起來,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
“而且,我還想變得跟爹和爺爺那般厲害,以後可以守護族人,守護哥哥,還要守護爹和娘,不讓你們受一點傷害。”
月光透過院中的老樹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落在父子倆身上,溫暖而靜謐。
牧老爹看著孩子認真的小臉,聽著那稚嫩卻堅定的話語,淚水又一次湧了上來,卻不再是悲傷,而是滿滿的感動與欣慰。
他再一次將孩子緊緊摟進懷裏,下巴抵在孩子的發頂,聲音溫柔而哽咽。
“好,爹教你,爹一定好好教你。”
隻要我的清寒平安喜樂,哪怕他永遠隻是個蹲在門口刻木劍的小團子,哪怕他永遠成不了什麽英雄,也沒關係。
這一次,我一定好好守護你。
清寒,好好活著,好好活著啊…
求求你…求求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