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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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亮,霧還沒散盡,柳河集的城門已經開了。
    守軍靠在門洞邊打哈欠,鎧甲上沾著露水。一個女子背著藥箱從北麵小路走來,腳步不快,但每一步都穩。她穿的是粗布衣裙,袖口磨得發白,發髻用鐵釵挽住,看著就像個尋常鄉下醫女。
    她在井台旁停下,低頭咳了幾聲,手帕按在唇邊。再抬起時,帕子上留下一點暗褐色的痕跡。她把帕子搭在井沿,又往懷裏摸了摸,取出一個小香囊,塞進袖袋。
    守衛注意到她,提槍走過來:“幹什麽的?”
    “回大人,”她聲音輕,卻不抖,“我是奉師父之命,來柳河集治風寒的。前村已有三人高熱不退,怕是疫氣傳開了。”
    守衛皺眉:“這陣子確有發熱的,你有憑證嗎?”
    她搖頭:“山中學醫,無門無派。若大人不信,可去井邊看那帕子——上麵藥漬未幹,正是止咳化痰的方子所留。”
    守衛猶豫片刻,還是讓人查了井台。果然,帕子上有苦杏仁與麻黃混合的氣味,還帶著微濕的藥渣。
    “罷了。”守衛收槍,“進去吧。別亂走動,每日要報備行蹤。”
    她點頭,遞出香囊:“這是安神的,給弟兄們夜裏提個醒。”
    守衛接過,聞了聞,沒推辭。
    她進了鎮子,直奔東街一家小醫館。門口掛著“濟民堂”的木牌,簷下晾著幾串藥材。她沒敲門,隻站在屋外施了一針,給一個腿疾的老漢紮了膝側三穴。針起時,老漢試著走了兩步,竟不跛了。
    圍觀的人開始議論。
    三天裏,她接連治了八個人,都是久病難愈的寒症。有人問她師承何處,她隻說“雲外山中”,從不多言。漸漸地,鎮上人提起她,都稱一聲“歐陽姑娘”。
    第四日清晨,她坐在醫館後院曬藥,一位少年端藥進來,說是王府采買的。她見他腕上有舊燙痕,便隨口問:“常進府送藥?”
    少年點頭:“王子病了,好些大夫都束手無策。”
    “什麽症狀?”
    “夜夜驚啼,皮膚發青,脈象虛浮。太醫說是心疾,可用藥不見效。”
    她低頭撥弄藥篩,忽然抽出一張素箋,寫下幾字:“冰蠶絲敷心闕,輔以艾灸隱白。”寫完封入信封,遞給少年:“若方便,把這個交給管事的。不必提我名字,就說是個遊方人留的。”
    少年遲疑:“萬一……惹禍呢?”
    “若孩子死了,你也不好過吧?”她淡淡道,“這方子不會害人。”
    少年咬牙收下。
    當晚,王府傳來消息,說有個匿名方子試了有效,患兒呼吸平穩了些。第二天,采藥的隨從又被派來,這次是專程找她。
    “姑娘,您真懂這個?”
    她放下藥杵:“你們用黃芪補氣,卻不知藥性已被毒物反噬。再服一次,孩子必吐血。”
    隨從臉色變了:“您怎麽知道我們用了黃芪?”
    “藥渣在門外桶裏,我昨兒路過看見了。”她拿出新寫的方子,“去掉炙甘草,加一味紫背天葵,煎法改文火慢熬。”
    隨從不敢耽擱,飛馬回府。
    半個時辰後,王府總管親自帶人來了。
    “姑娘,王子服藥後醒了,能認人了。王爺震怒,斥退所有庸醫。主母請您即刻入府,調理王子餘症。”
    她沒立刻答應:“我一介草民,貿然進王府,怕惹非議。”
    “主母說了,隻要治好孩子,賞銀百兩,另賜醫廬一間,長居府中。”
    她這才點頭,收拾藥箱,隨車入城。
    青陽關東王府朱門高聳,門前石獅威嚴。她被引至西苑一處僻靜小院,院中設了醫廬,藥櫃齊全,爐火正溫。
    當晚,她為王子診脈,指尖搭在腕上,眉頭微蹙。這病不是天生心弱,也不是中毒,倒像是被人用陰毒手法引動了體內寒氣。她沒聲張,隻開了溫和調養的方子,每日施針兩次。
    第三日,王子已能下地行走,母妃拉著她的手直掉淚。
    東天王聽聞後,派人送來玉佩一枚,許她自由出入內院,並召見一麵。
    她低頭接令,未多言。
    真正的機會,是從一位幕僚夫人開始的。
    那日夫人來請脈,說近日心悸不安。她診罷,輕聲道:“您氣血滯澀,恐與憂思有關。前些日子,可是聽說了什麽動靜?”
    夫人歎氣:“北境那邊不太平,驛馬三天兩頭跑。我家老爺昨兒還說,北霸王最近招攬了不少流亡將領。”
    她裝作驚訝:“真有這事?我前些日子路過北線小鎮,確實見幾匹快馬往這邊來,馬上人穿的是私旅服飾,可腰牌卻是軍製。”
    夫人神色一緊:“您看清了?”
    “沒敢細看。”她低頭整理銀針,“隻是覺得奇怪。如今兩國表麵和睦,怎會有軍使私下往來?”
    夫人走時,腳步明顯急了。
    幾天後,她在茶會上遇見一名年輕參軍,閑聊時問道:“你兄長不是曾在北營待過?現在還有書信來往嗎?”
    參軍一愣:“早斷了。那邊規矩嚴,不準私通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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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她點頭,“可我聽說,有些人家暗中仍走動頻繁,連田產都悄悄過戶了。”
    參軍沒接話,但當晚就有人去查他家中賬冊。
    流言像水滲進沙地,無聲無息地擴散開來。
    王府親信將領之間開始互相試探。三位重臣接連稱病不出,議事廳常常空著半圈椅子。東天王雖未明說,但連批閱公文時都頻頻抬頭望向窗外,似在等人報信。
    第五日夜裏,她立於西苑窗前,望著遠處議事廳的燈火。
    燈影晃動,人影交錯。她知道,裏麵正在爭論北境密探一事。
    她伸手從發間取下木簪,在掌心輕輕劃了一下。沒有血,隻有細微的刺痛。
    這是她給自己定的規矩——每完成一步任務,就在掌心劃一道。等七道劃滿,她會親手了結一個人。
    現在,是第一道。
    風從窗縫鑽進來,吹動她袖口的銀線暗紋。
    她將木簪插回頭發,轉身走向藥爐。
    爐上燉著一碗安神湯,是給王子明日服用的。她掀開蓋子,撒入少許淡黃色粉末。這不是藥,是一種能讓夢境變得混亂的草灰。人在夢中說的話,醒來未必記得,可情緒會留下痕跡。
    她要讓那個孩子,夜裏再說一次“黑影叔叔來了”。
    這句話,已經在前三晚出現過兩次。每次說完,王子都會尖叫驚醒。太醫說是夢魘,她卻知道,那是被人種下的記憶烙印。
    而現在,她要把它變成一把刀。
    指向北境的刀。
    她端起藥碗,走出醫廬。
    走廊盡頭,一名侍女提著燈籠迎麵走來。
    “歐陽大夫,主母讓您去了就回去歇著,別熬夜。”
    她點頭:“快好了,再看看爐火。”
    侍女走遠後,她站在廊下,望著天邊一彎殘月。
    遠處傳來更鼓聲。
    她忽然聽見腳步聲從側麵回廊傳來,不急不緩,像是巡視的護衛。
    但她知道,那不是護衛。
    那人走路時,右腳比左腳慢半拍,是舊傷所致。
    她不動聲色,將藥碗放在石欄上,低頭查看爐膛。
    腳步聲停在五步之外。
    “歐陽姑娘,這麽晚還不睡?”
    是幕僚之一,姓陳,掌管情報往來。
    “王子藥不能離火,我得守著。”
    “辛苦了。”他走近兩步,“聽說你前幾天提到北境驛馬的事?”
    她抬頭,眼神平靜:“隻是隨口一說,怕是記錯了。”
    “不,你沒記錯。”他壓低聲音,“昨天我們在邊境截到一人,身上帶著密函,印鑒……確實是北霸王的。”
    她微微睜大眼:“真的?”
    “噓——”他豎指唇前,“這事還沒報上去。王爺現在疑心重,我也不敢輕易開口。”
    她垂首:“那……您打算怎麽辦?”
    “我在想,有沒有可能,府裏也有人通著外麵?”
    她沒答,隻是輕輕攪動藥汁。
    陳幕僚站了一會兒,轉身走了。
    她盯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
    然後她端起藥碗,繼續往醫廬走去。
    月亮被雲遮住了一半。
    她推開房門,屋裏爐火微紅。
    她把藥放好,從藥箱底層取出一塊布巾,慢慢擦拭銀針。
    其中一根最長的針,尖端泛著極淡的青光。
    那是淬過藥的痕跡。
    她擦完針,收進匣中,吹熄了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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