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夜訪幽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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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吟風的手掌緊貼冰冷石壁,呼吸壓得極低。火把熄滅的刹那,他已將那張抄錄了竹簡文字的紙片塞進內襟,指尖在布料上輕輕一撫,確認它安穩藏好。門外的腳步聲緩慢而清晰,布鞋踩在石階上的摩擦音不帶一絲慌亂,仿佛來者對這條密道熟稔於心。
門被推開時,一道纖細的身影立在門口。月白裙裾垂落,袖口隨微風輕晃,那人站在原地片刻,似在傾聽室內的動靜。龍吟風屏住氣息,目光死死鎖住那輪廓——身形瘦削,肩線微沉,是司徒靈無疑。
她走進來了。
腳步很輕,卻每一步都踏得穩。她徑直走向木案,俯身看向那卷攤開的竹簡,目光落在“遺孤女托付司徒氏”一句上,手指緩緩劃過墨跡,指節微微發白。她的呼吸忽然一頓,像是被什麽狠狠撞了一下心口。
龍吟風靠在櫃架後,左手不自覺按住胸口,那裏藏著那張紙。他沒動,也不敢動。可心跳卻不受控地加快,震得耳膜發悶。
司徒靈沒有翻動其他文書,也沒有四處查看。她隻是盯著那一行字,站了很久。然後,她低聲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融進空氣裏:“永昌七年……那年我出生。”
龍吟風瞳孔驟縮。
她說出來了。不是疑問,不是猜測,而是陳述。她知道這個年號,甚至知道自己的生年與此相關。
她當然知道。否則不會深夜獨自前來,不會腳步如此篤定,不會連巡衛都不驚動就找到這口枯井、打開這扇密門。
她緩緩抬起手,從懷中取出一枚螢石。幽藍的光暈自掌心蔓延,像水紋般鋪開,照亮了半間密室。櫃架的影子被拉長,邊緣正好擦過龍吟風的腳尖。他不動,連睫毛都沒顫一下。
光亮漸穩,她轉過身,目光掃過室內。視線掠過書架時,停了一瞬。她的眼神變了,不再是剛才那種近乎祭拜的悲肅,而是多了一絲警覺。她察覺到了什麽?還是僅僅出於本能?
她沒再往前走,反而退了半步,背脊輕輕抵住木案邊緣。然後,她慢慢跪了下來,雙膝著地,雙手交疊置於膝上,頭微微低垂。那姿態不像搜查,倒像是在麵對某個不可冒犯的存在。
龍吟風看著她。她的側臉在藍光下顯得格外蒼白,唇色淡得幾乎透明。一滴淚無聲滑落,砸在石板上,濺起極小的塵灰。
她哭了,卻沒有出聲。
這一刻,龍吟風忽然明白——她不是來查證什麽的。她是來確認自己最害怕的那個答案是否成真。
她早就懷疑過自己的來曆,隻是不敢碰。如今親眼見到這竹簡,聽到那年號,觸到那句“托付司徒氏”,她終於不得不信:她不是司徒家的女兒,她是被送來的,是被藏起來的,是另一個人的身份。
她仍跪著,肩膀微微起伏。那隻握著螢石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龍吟風的手鬆開了匕首。他知道,現在不是現身的時候。若此刻走出陰影,她會立刻豎起防備,用那慣常的冷硬語氣逼退他。可她現在的脆弱,是多年來第一次卸下偽裝。
他不能毀掉這一刻。
可也不能一直藏下去。
他緩緩抬起手,準備挪動身體,換一個更隱蔽的角度。剛一動,衣袖蹭到櫃角,發出極輕微的刮擦聲。
司徒靈猛地抬頭。
她的目光直直射向書架方向,瞳孔收縮,呼吸凝滯。她沒說話,也沒起身,隻是將螢石往案上一放,右手悄然滑向袖中。
龍吟風僵住。
她發現了。
但她沒有喊人,沒有退後,也沒有厲聲質問。她隻是盯著那片黑暗,眼神由驚轉沉,再由沉轉靜。幾息之後,她竟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你看了多久?”
龍吟風沒答。
她也不等回答,隻低聲道:“是你一路追查過來的吧?從北地老兵,到盲眼醫者,再到這廢墟……你查得很深。”她頓了頓,嘴角竟浮起一絲極淡的笑,“比我想象的還要執著。”
龍吟風依舊沉默。
“你是不是以為,我是被蒙在鼓裏的可憐人?”她站起身,向前走了兩步,藍光映在她臉上,照出眼角未幹的濕痕,“你以為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你以為我這麽多年,真的隻當自己是個普通女子?”
她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釘。
“我七歲那年,在司徒府後園看見一隻金蝶飛進祠堂。那天夜裏,我夢見自己穿著明黃衣裳,跪在一座大殿中央,頭頂有九重簷。醒來後,我去翻族譜,卻發現所有關於‘女兒’的記載都被燒毀了。”她冷笑一聲,“你說,這樣的夢,會是巧合嗎?”
龍吟風終於開口:“那你為何不說?”
“說?”她猛地轉身,直視黑暗,“我說了,誰信?司徒家養我十年,供我讀書習武,待我如親女。我說我不是他們血脈,他們會怎麽對我?殺了我滅口?還是把我當成妖孽關起來?”她聲音微顫,“我隻能等,等一個能證明一切的人出現。”
“所以你故意留下線索?”龍吟風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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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她搖頭,“我隻是不再掩飾。我不再穿他們賜的華服,不再用他們給的名字印章,我在藥方背麵寫下‘永昌’二字,我把頸後的舊傷塗藥時不蓋紗巾……我在等有人看懂。”
她盯著他藏身的方向,一字一句道:“而你,真的來了。”
龍吟風緩緩從陰影中走出。他沒有全露身形,隻邁出半步,讓光線照到他的臉。
“我找到了接生的老醫者。”他說,“他說你腕上有鳳紋金鎖,繈褓是明黃色。他還說,那個送你來的人,臉上有疤,穿黑袍。”
司徒靈臉色微變。
“你也見過他?”龍吟風問。
她沒點頭,也沒否認,隻低聲說:“他每年冬至都會來。不說話,隻站在院外看我一眼,然後離開。有一次我追出去,他轉身就走,披風掀開一角,我看見他右臂有一道貫穿的刀傷……從肩到肘。”
龍吟風心頭一震。
那傷,他在畫像上見過。二十年前,先帝近衛統領戰死前的最後一戰,正是被敵將一刀劈中右臂。而那位統領,正是後來失蹤的顧氏家族最後一名男丁。
“你是先帝血脈。”他終於說出這句話。
司徒靈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已無淚水,隻剩決然:“我知道。但我更知道,一旦身份曝光,不隻是我活不了,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會死。”
“那你打算一直躲下去?”
“不是躲。”她盯著他,“是在等時機。等一個能護住我的人出現。”
龍吟風看著她,忽然覺得喉嚨發緊。
她不是無助的公主,也不是被蒙蔽的孤女。她是清醒地活著,背負著秘密,在無數個夜裏獨自承受恐懼與孤獨,隻為等一個能並肩揭開真相的人。
而現在,她看著他,像是在確認他是不是那個人。
他還沒開口,她忽然抬手,指向密室角落:“那邊有個暗格。你沒發現吧?”
龍吟風一怔。
她緩步走過去,蹲下身,手指在牆根一塊石磚上輕輕一按。哢的一聲,磚麵彈開,露出一個小匣。她取出裏麵的東西——是一塊玉符,通體墨黑,正麵刻著半個蟠龍紋。
“另一半,在北狄王庭。”她說,“這是信物,也是鑰匙。當年父皇將它分成兩半,一半隨我送出,一半留在宮中。若有一日兩國議和,持此符者可入禁城,麵見儲君。”
龍吟風接過玉符,入手冰涼。他翻看片刻,忽然發現背麵有一行極細的小字,幾乎難以辨認:
“若符合,即為吾女。天下雖變,血不改姓。”
他的手微微一抖。
她看著他,聲音低沉:“現在你知道了。我不是司徒靈。我的名字,是顧昭寧。”
話音落下,遠處井口忽然傳來一陣極輕的響動——像是有人踩碎了枯葉。
司徒靈臉色一變,迅速吹熄螢石。密室陷入黑暗。
龍吟風一把將她拉到身後,手已握緊匕首。
井口的動靜消失了。
但兩人皆知,外麵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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