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江南別,新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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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燈的火苗跳了一下,燈芯積了一粒細小的炭灰。甘草的手指仍壓在《秘藥錄》“行”字右下角的殘印上,那倒鼎之形如一枚烙進紙裏的暗記,不顯於初視,卻經不得細究。
    門被推開,蘆根走進來,手中信箋邊緣微卷,泥封已啟。
    “剛到的。”他將信遞出,未多言。
    甘草接過,熟地的筆跡幹澀而急促,墨痕斷續,似寫於病中:“師尊突患中風,不能言語,唯手顫指向書房空匣……川芎叔當晚與其爭執,次日古方便失。”
    他目光停在“爭執”二字上。
    當歸年高德劭,川芎為其同門晚輩,素有嫌隙,因傳方之事齟齬多年。如今古方失竊,正值逆藥閣蠢動之際,豈是巧合?
    他想起輕粉在牢中所言——逆藥閣不為財,而在控脈。偽附子、偽烏頭,皆非終局,而是試毒鋪路。若有一方可引百藥共鳴,使毒藏於良劑而不顯,再借大宗藥路散播四方,其勢便如江河潰堤,無人可擋。
    《養血秘要》——此方若真含“引藥”之理,便是鑰匙。
    他閉目片刻,再睜時已無遲疑。
    次日清晨,潤安堂門前石階掃得幹淨,簷下銅鈴隨風輕響。雄黃立於階前,手中捧一紫檀小匣,漆麵溫潤,鎖扣以銀絲纏繞。
    甘草走近,他未開口,隻將匣子遞出。
    “川蜀正品雄黃三錢,另附我親手製解毒丸三粒。”聲音低緩,卻不容推拒,“你若北上,未必再遇純藥。”
    甘草未接。
    “若我不去,你可安心?”
    雄黃一頓,眉峰微動。
    “不能。”
    “那便是了。”甘草接過匣子,入手沉實,“我去,不是為當歸一人,也不是為熟地一封書信。”他頓了頓,“是因那‘逆序而行’四字,還未走完。”
    雄黃望著他,良久,緩緩點頭。
    兩人之間曾有猜忌,有隔閡,有因阿膠偽藥案而起的怒火與委屈。如今皆化作此刻無言的托付。
    甘草將匣子收入行囊,未再多語,轉身欲行。
    “甘草。”雄黃忽然喚住他。
    他回頭。
    “若見川芎……替我問一句,當年他為何不肯收我為徒。”
    甘草微微一怔。
    雄黃嘴角略牽,竟有幾分自嘲:“他說我心太硬,配不上醫者仁心。如今想來,或許他是對的。但我這雙手,終究還是煎出了真藥。”
    甘草凝視他片刻,終道:“我會帶到。”
    碼頭石階浸在晨霧裏,江麵浮著薄煙,漕船尚未啟錨,船夫正檢查纜繩。蘆根陪行至此,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的副本,折角處有熟地補注的一行小字:
    “川芎曾怒言‘不給古方,遲早有人搶’——如今真被搶了。”
    甘草默然接過,指尖劃過“搶”字。
    此前他尚疑古方失竊或為內鬥所致,如今看來,更像是被人利用嫌隙,順勢而入。川芎與當歸爭執在先,外人趁亂取方,順理成章。
    逆藥閣慣用此術——不強攻,隻誘裂。
    白術之死,因阿膠與蒼耳子私利相勾;輕粉落網,因貪財而失守;蒼耳子低頭,因懼禍而求生。他們從不正麵出手,隻等人心生隙,便如黴菌入木,悄然蝕盡。
    如今北方生變,古方被盜,當歸中風,川芎怨怒——每一步,都像是被誰算準了的棋。
    他忽而想到那青銅模具上的紋路,拆解後成“逆藥閣”,而“逆”者,非反道,而是倒序行事,顛倒本源。
    若《養血秘要》中真藏“引藥”之法,逆藥閣奪之,未必是要用其療病,而是要反其道而行——以養血之名,行控心之實。
    麝香、偽附子、古方……所有線索終於在此刻交匯。
    這不是一起竊案,而是一場布局多年的滲透。
    他抬頭望向北岸,霧氣未散,遠處山影隱約。
    黃連快步追來,手中握一束曬幹的黃連葉,用青布條紮緊,葉麵泛著淡黃光澤。
    “這是我三蒸三曬的。”他將葉束遞出,“清心去火,願您一路清明。”
    甘草接過,感受到布條下年輕手掌的微顫。
    “你不必去。”黃連急道,“讓我隨行!我能幫您查案!”
    “你留著。”甘草搖頭,“雄黃需要傳方之人。”
    “可我也能——”
    “當歸病倒,川芎心怨,北方已亂。”甘草打斷他,“若江南再無人守住藥根,他們便真的贏了。”
    黃連嘴唇動了動,終是低下頭。
    甘草拍了拍他的肩,未再多言。
    蘆根站在一旁,低聲道:“熟地信中還提,當歸書房的鎖未破,窗亦未開。像是……知情之人所為。”
    甘草眼神微凝。
    內賊?
    還是,對方根本無需破門?
    他將黃連葉束放入行囊,與紫檀匣並置。懷中,《秘藥錄》殘頁與北方來信貼身而藏。
    船夫揚聲催促。
    他踏上跳板,木板微沉,發出吱呀一聲。
    蘆根立於岸邊,未再上前。
    黃連緊攥雙拳,站在雄黃身旁,望著那漸遠的身影。
    甘草立於船頭,未回頭。
    江風掀起衣角,他右手按在行囊之上,指尖觸及模具邊緣。
    逆序而行。
    如今他終於明白,那不是警告,而是邀約。
    他們等他北上。
    他知道他們在等。
    他也來了。
    船離岸三丈,水流漸急。
    甘草從懷中取出熟地來信,再次展開,目光落在“空匣”二字上。
    當歸臨病之際,手指顫抖,指向的,真是那個空著的盒子嗎?
    還是說——
    他忽然抬眼,望向北岸渡口。
    那裏站著一個挑擔的老漢,身形佝僂,帽簷壓得極低。
    但就在船行過半時,那人緩緩抬頭,右手在胸前比了一個手勢——三指並攏,掌心朝下,輕輕一壓。
    甘草瞳孔微縮。
    那是前朝藥官查驗毒藥時的暗號。
    表示:藥已驗,毒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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