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商會定,舊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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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罐底的粉末不再流動,裂痕靜止如眠。甘草將它收進箱匣,未鎖,隻覆了一層粗布。天光已透窗紙,他起身推門,簷下滴水斷續,昨夜雨歇,街麵泥濘未幹。
    青皮立在陳皮靈前,香案三炷香燃盡兩根,餘一支歪斜欲熄。他跪著,肩背繃緊,喉間滾動,似有千言卡在出口。供桌上擺著一紙抄錄的佛手供詞副本,字跡清晰,墨線筆直,與那日賬本上偽造的“采買單”截然不同。
    甘草走近,未出聲,隻將一方木匣置於香案旁。匣中是那枚銅牌,正麵“江南分舵”,背麵藤紋纏繞,內藏薄紙已取走,空槽如嘴閉合。
    “你遞點心那日,若真有意害人,何必留下麵樣?”甘草開口,聲音不高,卻壓住堂中微響,“你怕出錯,反複核對藥盤,連蜜汁都另備一碗試味——這些,賬房小童都記得。”
    青皮頭未抬,嗓音啞:“可我終究沒攔下毒茶。”
    “你不是執事,不必承全部之責。”甘草道,“陳皮死前最後一筆批注,寫的是‘理氣四藥,交青皮代管’。他信你能守住這一脈清流,不是因你無過,而是因你肯認、敢當。”
    青皮終於抬頭,眼中血絲密布:“如今商會散亂,枳殼木香神誌未複,厚樸等人又曾涉逆令……我一人,如何撐得起?”
    “不必你一人撐。”甘草將木匣往前推了半寸,“佛手伏罪,鬱金收押,引藥鏈斷於第八味。逆藥閣南支失勢,北線自亂陣腳。現在不重整,等他們緩過氣來,下一個就是你。”
    青皮盯著那銅牌,良久,伸手觸了供詞紙角,指尖輕顫。他緩緩站起,整衣,扶正香爐,將那支將熄之香拔起,重插入灰中。火頭微跳,續燃。
    “我暫代會長。”他說,“直到選出新主。”
    甘草點頭,轉身出門。門外已有動靜,枳殼與木香並立廊下,麵色尚白,但目光清明。身後跟著厚樸、川烏、丹砂等人,皆未言語,隻靜候。
    商會大堂已清掃幹淨,匾額重掛,四壁無塵。中央設案,鋪開佛手親筆供狀、銅牌拓印、龍涎香帕、殘信拚合圖。甘草立於案前,眾人環列。
    “此物皆經查驗。”他舉供狀,“佛手供認,受莪術脅迫,以迷魂粉混入茶點,先除陳皮,再控商會。理氣四藥,原為獨立理事,今被強行串聯,成第八味引藥之基。”
    他放下供狀,取出那方素帕,攤於案上。“宮中龍涎香藏於硯底,非私相授受,便是有人借勢施壓。逆藥閣能動用此物,背後必有靠山。”
    枳殼上前一步:“我中毒那夜,飲的是‘安神茶’,說是佛手特製。醒來後記憶模糊,隻記得反複念著‘青皮端盤’——原來那是毒發時殘留的執念。”
    木香接道:“我也一樣。若非甘草兄及時查明真相,我們怕是要一輩子活在夢裏。”
    甘草看向眾人:“逆藥閣分裂已久,南支掌舵莪術,北線由鬱金統領,交接樞紐正是佛手。如今二人俱押,餘黨潰散,但藥路未清,人心未定。”
    他頓了頓:“我提議,成立‘抗逆聯盟’,凡江南藥商,皆可入盟。共享藥材流通記錄,互查可疑采買,一旦發現逆令或異常藥流,立即通報。”
    厚樸低頭:“我曾為佛手隱瞞蒼術去向……雖非主謀,亦難辭其咎。”
    “杖責二十,記過三年。”甘草道,“但你願作證,且供出私印盜取黑順片之事,功過相抵。若肯加入輪值監察,每月巡查理氣藥倉一次,便可重獲商籍。”
    厚樸抬頭,眼中有光:“我願。”
    川烏亦出列:“我庫中銀朱遭劫,殘鐵牌已交。若需查驗庫存,隨時可入我藥坊。”
    丹砂緊隨其後:“我願協查所有含藜蘆之方。”
    甘草一一應下,隨即喚青皮至案前:“從今日起,你為盟首,暫領商會與聯盟雙職。每月初一,召集各商議事,公示藥流,核查憑證。”
    青皮立於案前,雙手按桌,環視眾人:“我無陳皮之才,亦無佛手之謀。但我知何為對錯。凡涉逆令者,永不合作;凡助查案者,共享貨源。若有誰再敢以毒亂商——”
    他停頓,聲音沉下:“我不饒他。”
    堂中肅然,無人言語,唯有香煙嫋嫋上升。
    午後,江南知府親至商會大堂。官轎落地,儀仗列於階下。知府步入,身著常服,未帶刑衙,隻攜文案一卷。
    “佛手、鬱金已收監,供詞屬實,物證確鑿。”他將案卷放於主位,“厚樸等協從者依律杖責,不株連家族。逆藥閣江南據點查封,船隻扣押,藥材盡數焚毀。”
    他轉向甘草:“此案牽連甚廣,毒侵商脈,險亂民心。若非你追查到底,揭破九味引藥之局,後果不堪設想。”
    說罷,從袖中取出一匾,鎏金刻字:“江南守護神”。
    “此匾,朝廷特授,以彰功績。”
    甘草上前,雙膝跪地,雙手接過。匾沉而穩,金光映麵。
    “謝大人,謝朝廷。”他低頭,“但此功非屬一人。陳皮死守藥道,青皮挺身擔責,枳殼木香雖中毒仍憶線索,厚樸川烏丹砂皆肯作證——若無群藥同心,豈能破此毒網?”
    他起身,轉身走向廳壁。那裏掛著陳皮畫像,眉目剛正,袍角微揚。甘草將匾懸於畫像之側,兩相對望,如同並肩而立。
    “此匾,屬所有守正不阿之人。”他說。
    知府凝視片刻,終頷首:“善。”
    日影西斜,人群散去。青皮留下整理盟約文書,枳殼木香回居所休養,厚樸去藥坊安排監察事宜。甘草獨返臨時居所,推門入室,箱匣仍在原處。
    他坐下,取出懷中薄紙——那張引藥清單。第九味寫著“茯苓中和堂隔壁)”,字跡冷靜,毫無波瀾。
    他未展開思索,亦未提筆記錄,隻是將紙折成小方,三層疊起,放入貼身內袋。動作緩慢,卻決絕。
    窗外,最後一點雨珠從簷角墜落,砸在石階上,碎成四濺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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