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滇南路,血痕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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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麵漸窄,水流湍急,烏篷船在石灘間穿行。甘草立於船尾,手按刀柄,目光未離岸線。船夫一聲不響地換篙點石,將船撐入一條支流。兩岸山勢陡起,林木蔽日,水道如割。
半個時辰後,船抵淺渡。甘草躍上岸,濕泥沒至腳踝。他未回頭,隻從懷中取出一張泛黃紙圖,展開一瞥,便收入袖中。幹薑未追來,但那身影已刻入記憶——灰袍、藥箱、勒馬不語。他知道,有些事不必言明。
一輛騾車停在坡上,車轅旁蹲著個披蓑人,正往麻袋裏塞藥根。甘草走近,遞出一小塊銀角:“去哀牢山道,可帶人?”
那人抬頭,臉上有道舊疤橫過眉骨。他打量甘草片刻,收下銀角,掀開蓑衣一角:“上來吧。”
車行山路,顛簸不止。甘草靠著車板,不動聲色。半日過去,天光尚早,前方忽現岔口,一杆布旗斜插土中,寫著“三七炮製,陳年老法”八字,墨跡斑駁。
“那是幌子。”趕車人忽然開口,“十年前那家鋪子燒了,沒人敢再提‘三七’二字。”
甘草不動:“為何?”
“桃仁殺人,滿門血案,官府結了案。可有人說,當晚看見的不是桃仁。”
甘草目光微動:“誰?”
“我。”趕車人冷笑,“我叫木香子,那晚冒雨送貨,路過巷口。見一人背藥箱從後牆出來,腳步沉,鞋印陷得深,顯是負重。他戴鬥笠,但我認得那身形——丹參。他左肩高右肩低,自幼習針灸落下的毛病,走十年也不會改。”
甘草指尖微蜷:“你報官了?”
“報了。”木香子咬牙,“第二天,我車上藥材全被潑了石灰水,生意斷了半年。第三天,有人夜裏砸我家門,留了一包腐爛的三七根。我懂意思,閉嘴。”
“為何現在說?”
“因為你身上有股味。”木香子側目,“不是藥味,是‘查到底’的味。我在江湖跑三十年,聞得出這種人。你要找真相,我就賭一把。”
甘草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蘆根信紙殘片,展開一角:“紅花回來了。”
木香子瞳孔一縮:“她……還活著?”
“她帶回一個罐子。”甘草聲音低沉,“裝著當年的三七粉。”
騾車驟停。木香子盯著那紙片,良久,吐出一口濁氣:“那就對了。那天他背走的,就是原粉。若隻為毀證,何必扛走?若為滅口,桃仁當場就能殺。可屋裏三七灑了一地,像是故意擺給人看的局。”
甘草閉目,腦中浮現茯苓的話:“缺甘草,則燥烈傷神。”三七本溫,配甘草以緩其性。若不用甘草,必用附子壓其烈——而附子腥氣濃烈,非活血破瘀者不用。
桃仁性柔,畏濕怯寒,平日用藥皆輕緩。他若殺人,何須用附子?又怎會冒大雨搬運重物?
唯有丹參,掌活血之道,慣用猛藥,擅破瘀通絡。他若要取三七原粉,正是為控毒性,煉純劑——與逆藥閣“棄調和、求暴性”之旨完全相合。
桃仁體弱,腳印淺;丹參負重,鞋印深。雨夜泥濘,痕跡分明。官府卻隻錄“持刀立屋中”,不查腳印深淺,不驗藥粉配伍,草草定案。
栽贓。
甘草睜眼,聲音冷如鐵:“丹參借作證脫罪,實為盜藥。那一夜,他不是證人,是執藥者。”
木香子點頭:“你要查,就得進哀牢山。那裏還有幾個老采藥人,記得當年事。但小心——丹參在滇南經營多年,藥行、衙門都有他的人。”
話音未落,前方塵土揚起。兩騎快馬迎麵而來, riders 未著官服,卻佩鐵牌,勒馬攔路。
“何處來?”其中一人喝問。
甘草未答,隻緩緩抬手,亮出腰間銅牌——京城藥政特授,黑底金字,刻“察”字令紋。
兩人互視一眼,退開半步。一人翻身下馬,躬身接過牌子查驗,片刻後歸還,語氣緩下:“恕不知大人駕臨。此去滇南城,尚有三十裏山路,恐多不便,可由我等護送。”
甘草收牌入懷:“不必。我自行前往。”
那人未再阻攔,隻低聲補了一句:“城中近日風緊,有人見紅衣女子出入西巷舊坊。大人若查舊案,或可留意。”
馬蹄聲遠去。木香子冷笑:“丹參的眼線。他們怕的不是官,是紅花回來。”
甘草不再言語,騾車繼續前行。日落時分,抵達城外關隘。守卒查驗文書,放行入城。
街巷狹窄,燈火稀疏。甘草按圖索驥,轉入一條暗巷。盡頭有扇小門,門環鏽蝕,叩三下,停頓,再叩兩下。
門開一線,幹薑立於門內。他未穿公服,腰間佩刀,神色凝重。
“你來了。”他側身讓路,“她等你很久。”
院中無燈,僅憑月光辨物。甘草隨幹薑入偏房,推門而入。屋內陳設簡陋,桌上置一陶罐,焦裂斑駁,似經火焚。
角落陰影裏,站著一人。
紅花。
她未著紅衣,一身素布,麵容清瘦,眼神如夜火不熄。她不說話,隻走上前,雙手捧起陶罐,遞向甘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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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草接過,打開封蠟。罐內粉末灰白,結塊如痂。他俯身輕嗅,鼻尖即泛起一股苦辛夾雜的腥氣——附子味,濃而不散。
他取出小刀,刮取少許粉末,置於舌尖。
初嚐微麻,繼而舌底生熱,血脈微脹。三七性烈,未經甘草調和,毒引已成。而附子輔毒殘留,氣息頑固——此配方非民間所用,唯丹參藥房特有。
證據確鑿。
甘草閉眼,再睜:“這罐子,從哪裏來的?”
紅花終於開口,聲音沙啞:“藏在老屋地窖,十年未動。我娘死前埋的。她說,‘若有一天你回來,交給能查清的人’。”
“為何現在交?”
“因為控心劑要成了。”她盯著他,“你已在查逆藥閣,對嗎?十二味引藥,三七是第一環。丹參十年前就開始準備了。”
幹薑插話:“我早想重查此案,但卷宗被鎖,證物失蹤。上級壓令,不準翻案。丹參如今是藥行總董,連知府都要讓他三分。”
甘草將陶罐輕輕放回桌麵,手指撫過罐身裂痕:“但他漏了一點。”
“什麽?”
“他以為桃仁死了,紅花逃了,木香子閉嘴了,就沒人知道他那晚背走了藥。可他忘了,雨夜泥深,腳印不會說謊。”
幹薑眼神一凜:“你要怎麽查?”
甘草解下佩刀,放在桌上:“那就快。明日天亮前,我要看到腳印記錄。”
紅花看著他,忽然問:“你為何查這個?”
甘草未答,隻從內袋取出一張紙,攤開——是引藥清單背麵的小字:
丹參非證人,乃執藥者。桃仁非凶徒,乃替罪者。紅花所攜殘罐,即證據鏈首環。
他指著“執藥者”三字,聲音低沉:“因為他動了藥道的根本。藥不在殺人,而在救人。他把藥變成了刀。”
屋內寂靜。
幹薑起身:“我去調檔。”
紅花站在原地,望著甘草:“若你倒下,下一個是誰?”
甘草拿起陶罐,指尖劃過焦裂邊緣。
罐壁一塊碎片鬆動,脫落,掉在桌麵上,發出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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