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峰那一聲震天狂吼，那一道有進無退的金色巨龍，深深烙印在段譽的心底。
    他看著喬峰那義無反顧的背影。
    那背影並不算特別高大，此刻卻撐起了一片天。
    為兄弟，雖千萬人吾往矣！
    段譽的血液，從未像此刻這般滾燙。
    他想到了井下那個人。
    那個行事看似無狀，言語多有輕浮，卻總在絕境中立於人前的葉歸塵。
    那人與自己有酒約未赴。
    更有可能，是自己未來的丈人。
    此情此景，自己怎能袖手，眼看大哥獨力死戰？又怎能讓葉歸塵自井下歸來，麵對的隻是一片殘局？
    段譽的識海中，諸多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最終卻非雜亂，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父皇的教誨在耳邊回響。
    “譽兒，我大理段氏，以仁義立國，更要以風骨傳世。”
    他想起了大理皇宮之外，那些子民的期盼。
    最後，一張巧笑嫣然的臉龐，在他心神中一閃而過。
    是鍾靈兒。
    若今日退縮，此後餘生，當以何種麵目再見她？
    一瞬間，種種過往，種種牽絆，化作一股堅凝無比的意誌洪流，衝刷著他心神中最後一絲猶豫怯懦。
    那份屬於王子的青澀，在這一刻被烈火淬煉，飛快褪去。
    為兄弟。
    為紅顏。
    亦為己心之道！
    戰！
    “喝！”
    段譽一聲低喝，他雙目中的迷茫散去。
    他體內，那自枯榮大師處得來的枯榮真氣，不再是往日那般難以駕馭的洪流，而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遵循著他的意誌，沿著周身百脈瘋狂奔行。
    這股真氣，曾是他的困擾之源。
    此刻，卻成了他唯一的依仗！
    嗡——
    六道屬性截然不同的精純氣勁，自他六根指尖吞吐而出，凝而不散。
    少商劍氣，出自手太陰肺經，雄渾厚重。
    商陽劍氣，源於手陽明大腸經，靈動巧妙。
    中衝劍氣，發於手厥陰心包經，大開大合。
    關衝劍氣，走手少陽三焦經，以巧破力。
    少衝劍氣，起於手少陰心經，輕靈迅疾。
    少澤劍氣，循手太陽小腸經，變幻無常。
    此乃大理段氏鎮族絕學，《六脈神劍》！
    以往，他雖能分別催動，卻總覺六道劍氣各自為政，威力固然驚人，卻始終無法合於一處，力量終究有所分散。
    可此時，他識海中卻清晰映現出葉歸塵的身影。
    那人身納神木、神火、神金，將數種本源截然不同的力量強行統禦，收放自如。那並非單純的蠻力壓製，而是一種更高層麵的駕馭之法。
    自己為何不可？
    “合！”
    段譽心念已決，再無半分動搖。
    他將一身精神意誌，悉數灌注於指尖六道劍氣之中，試圖以自身心神為熔爐，強行將其合一。
    嗤！嗤！嗤！
    六道劍氣甫一接觸，便產生了劇烈的排斥。
    雄渾的少商劍氣，與輕靈的少衝劍氣，一重一輕，互不相容。大開大合的中衝劍氣，更是與巧妙多變的關衝劍氣激烈衝撞，互不相讓。
    空氣中，傳出陣陣摩擦之聲，仿佛有六口無形神兵在相互斬削，迸發出無形火花。
    段譽臉色驟然一白，額角青筋根根凸起，身軀微微顫抖。
    強行融合劍氣，對他精神的損耗和經脈的負荷，都已超出了極限。
    經脈中傳來陣陣針紮火燎般的劇痛，幾欲寸斷。
    但他隻是死死咬住牙關，雙足如同釘在地上，一步未退。
    “給我合！”
    嗡——！
    一聲奇異的顫鳴之音響起。
    那六道原本桀驁不馴、相互排斥的劍氣，在他這股近乎燃燒神魂的意誌統禦之下，竟奇跡般地平息了對抗。
    它們不再衝撞，而是以一種段譽自己都未曾想通的玄奧軌跡，開始緩緩盤旋，首尾相銜，彼此交融。
    少商之雄，商陽之巧，中衝之闊，關衝之密，少衝之快，少澤之變。
    六道劍氣的特性並未消失，反而是在一種更高層次的法則下，被完美地統合為一體。
    最終，一柄長達數丈，通體澄澈無色的巨大利劍，在他身前悄然凝聚成型。
    此劍無形無質，若不細看，幾近於無。可其劍身周圍數尺之地，空氣都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扭曲塌陷之態，仿佛空間本身都承受不住那股極致的鋒銳。
    成了！
    段譽並指如劍，朝著前方猛然一揮。
    他用盡周身最後一絲氣力，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
    “喬大哥，我來助你！”
    咻！
    那柄無形巨劍，沒有發出任何破空之聲，它隻是微微一閃，便從原地消失。
    下一瞬，它已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喬峰那條金色巨龍的身後，如影隨形，一前一後，共同斬向那道靜立不動，卻仿佛天地主宰般的身影。
    一龍一劍。
    一者剛猛無儔，代表人道豪情的極致。
    一者鋒銳無匹，代表武學技藝的巔峰。
    這聯手一擊，其威勢，已然隱隱超脫了此方世界武學的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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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對這賭上了一切的聯手攻勢，天機樓使者那萬年不變的身形，終於有了動作。
    他那空洞的眼眶，轉向了呼嘯而來的巨龍與巨劍。
    他口中，再次吐出那冰冷的四字。
    “不自量力。”
    他抬起的手掌，不再緩慢，而是準備徹底抹去眼前這兩隻，膽敢反抗的螻蟻。
    然而，就在此時。
    一直靜立在旁，仿佛早已入定的掃地僧，卻忽然動了。
    他沒有去看喬峰，沒有去看段譽，更沒有去看天機樓使者。
    他猛地轉頭，那雙始終渾濁、仿佛早已看透紅塵的眼眸，此刻卻死死地盯住了那個不斷向外噴湧著恐怖威壓的輪回井口。
    那裏，有什麽東西，讓他這顆古井不波的心，都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感覺到了。
    他感覺到了葉歸塵體內，那股四鼎共鳴的浩瀚力量。
    那是一種他都感到陌生的力量。
    一種不屬於此方天地，不屬於此界規則的本源之力！
    他又看到了喬峰的決絕，看到了段譽的蛻變。
    這兩個人，本該是此界氣運所鍾之人。
    他們的命運軌跡，他曾耗費百年心血，於入定中推演過無數次。
    喬峰曆經磨難，最終當歸於雁門關外，以身殉道，換取宋遼數十年和平，此為俠之大者，其命數也。
    段譽奇遇連連，最終會登臨帝位，成為一代明君，澤被蒼生，此為君之正道，其命數也。
    一切，都該在既定的軌跡上緩緩運行。
    可現在，一切都偏離了。
    喬峰爆發出了本不該屬於他的玉石俱焚之誌，此舉已非殉道，而是純粹的抗爭。
    段譽更是提前數十年，觸及到了他本該在登臨帝位後，為鎮壓國運才有可能領悟的武學真意。
    這一切變化的根源，都清晰無比地指向了井下的那個人！
    掃地僧的嘴唇，開始微微翕動。
    他用一種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
    “變數……”
    “原來如此……”
    “他……才是那個最大的變數……”
    他一直以為，葉歸塵隻是一個有趣的棋子。
    是他為了打破這潭死水般的宿命，隨手向池塘裏扔進的一條“鯰魚”。
    鯰魚可以攪動風雲，讓池塘裏的魚更有活力，但終究還是魚，跳不出池塘。
    可現在，他才驚駭地發現。
    自己扔進池塘裏的，根本不是什麽鯰魚。
    那是一條……隨時可能吞天噬地，掙脫池塘束縛的幼龍！
    掃地僧那渾濁的雙目中，閃過了一絲極其複雜的光。
    那光裏，有期待，有震撼，更有深深的忌憚。
    他沒有出手。
    他沒有去管喬峰和段譽的生死，也沒有去幹涉天機樓使者的行動。
    他選擇了繼續觀望。
    他想看看。
    這條幼龍，究竟能成長到何種地步。
    這個最大的變數，究竟會將這個殘破的世界，引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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