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蘇家小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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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中錦從回憶中驚醒,坐在對麵的陳克己正睜著一雙大眼吃驚地看著她。
“不是說,那撬刀殺過人嗎?”陳克己問道。
雲中錦這才發現自己正拿著鍋蓋殼,就象蘇繡那樣放在唇邊吸食貝汁,急忙將鍋蓋殼放下,尷尬地笑了笑。
“怪不得你不願意我提起當年的九陰覆舟案,不合理的地方確實很多,蘇繡身上又有那麽多疑點沒搞明白,怎麽就匆忙結案了呢?”
“呃我是說,你就甘心那麽不明不白地離開漕江?這一點也不象你的風格啊。”見雲中錦一臉鬱悶,陳克己忙又說道。
“雖然我對蘇繡存疑,但也著實沒有實據,於當時的情形,誤殺謝草偶也過說得去。更何況尚書大人有令,為了穩定民心,安撫漕幫,不宜再將事態擴大,以免給朝廷造成惡劣影響,因而命我速速回京。我能奈何?”雲中錦說道。
“隻是,後來恰好又接連發生一些事情,讓我有了留下的借口,在此地多遷延了些時日罷了。”
“又有命案發生?誰死了?侯一春嗎?”陳克己興致勃勃。
“為什麽你會想到侯一春死了?”
陳克己指了指窗外說道:“他不死,怎麽輪到蘇繡當漕幫幫主?”
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道,“不對,即便侯一春死了,怎麽也輪不到蘇繡她一個海女當幫主吧?他手底下還那麽多大小頭目呢。”
“這個,說來話長,蘇繡當上幫主,也不是一朝一夕間的事。”雲中錦盡量不去看窗外,但阻止不了外麵呼喊“蘇菩薩”的聲音灌入耳中。
“話長就慢慢說。究竟發生了什麽樣的命案?和謝草偶盜屍案一樣匪夷所思嗎?快說快說,我愛聽。”
“不是命案,但是,可能比丟了命還難受吧……”
“那是?”
雲中錦瞧著陳克己一副不開竅的樣子,不想繼續說下去。
“哼,賣關子,不說也罷。”陳克己撇撇嘴說道,“六年前都發生了什麽案子,縣衙必然存有卷宗,等我自己去取來一看便知。”
雲中錦含笑不語,但很快笑容便收起,因為,對她來說,這個案件與九陰覆舟案一樣存在諸多疑點,而疑點仍然落在蘇繡身上,同時也依舊查無實據。
恰在此時,小店的門再次被打開,新任知州喻文謹領著一眾屬下,邁著小快步朝著雲中錦匆匆而來,撲通跪倒在地。
“下官喻文謹,參見欽差大人。有失遠迎,還望寬恕。”
“喻大人不必多禮。”雲中錦忙起身道,“你我同品,以常禮相見即可。”
“哪裏哪裏,下官參拜欽差大人,理所應當的。”
知州與巡檢同為正五品,但因雲中錦乃為欽差,喻文謹堅持以大禮相見,以下官自稱,甚是謙恭且是一副謹小慎微之狀,令雲中錦想起了當年的甄有德。
當年的雲中錦又怎能預料到,膽小怕事處處謹小慎微的甄有德,會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乃至自殺謝罪呢?
不由地暗中歎了歎氣,且由著他去吧,但願他能夠真正做到在律法麵前謹小慎微,依律約束自己的所作所為。
“喻大人,本官此行的目的非常明確,一查贓銀去向,二查賑糧下落。還望鼎力相助,以求盡早查明真相,不辱聖命。”
“是是是,江南州與漕江縣兩衙一應人力,但憑欽差大人差遣。”
喻文謹起身看了看,雲中錦身邊隻有陳克己一個跟班,又說要給她加派幾個巡捕聽從使喚。
“不必了。”雲中錦問道,“喻大人如何曉得本官在此處?”
“下官領百姓在海邊拾貝以解民之饑困,是漕幫的蘇幫主派人來報,這才匆忙趕來。有失遠迎,還望寬恕。”
雲中錦點了點頭,喻文謹的回答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隻是想探一探這位剛剛到任才一月的知州大人,與漕幫的關係發展到什麽程度而已,能夠這麽快就得到漕幫的通報,看來二者關係進展不錯。
“今日天色已不早,下官業已為雲大人安排好了下榻之處,請隨下官來。”
“好。”
令雲中錦感到驚訝的是,喻文謹竟然將她引到了隔壁,也就是蘇繡的“蘇家小棧”,不由地眉頭微微一皺。
喻文謹解釋道:“其他地方都已被流民所占,隻剩下這間蘇家小棧,雖然不算十分豪奢,但實是又幹淨又清爽,來的也都是城中有頭麵之人,沒有其他滋擾,是下官能想到的最好的下榻之處了。”
喻文謹擦擦汗,接著說道,“因州衙尚未收拾好,下官也還暫時住在此處。雲大人若有吩咐,下官隨叫隨到。”
這個擦汗的動作,象極了甄有德。
雲中錦覺得好笑,什麽隨叫隨到,隻因原知縣與知州於月前相繼於衙中自殺身亡,喻文謹這個新任知州大約是覺得晦氣,不願過早搬進去住罷了。
“蘇家小棧”的門麵不大,但往裏一直擴建了近乎半條街,前為酒家後為客棧,不僅換了燙金的大招牌,連櫃上掛著的價牌也是煥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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價牌上所有的價目皆為一兩,鍋蓋更是一盤二兩,那些價目紮得雲中錦眼睛生疼。
比起當年的曹興隆來,蘇繡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阿錦,不如我們另找住處?”陳克己看出雲中錦不喜歡住在蘇繡的店裏,悄聲說道。
雲中錦無奈地搖搖頭,蘇繡已經說過了,漕江城裏一半的酒家都是她的,另外一半她都占有份額,根本避無可避。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吧。”
櫃台內站著一名妙齡女子,眉眼似曾相識。
“大人是不是覺得價貴了?”見雲中錦雙目久久停留在價牌上,女子笑著問道。
又道,“明碼標價,你情我願的事,客人若是覺得貴了,不來我們家便是,我們從不做強買強賣的事。大人您瞧,我們生意火紅著呢。”
放眼望去,堂上那些“有頭麵”的食客與當年的食客一樣,一個個心甘情願挨宰吃得是津津有味。
女子又笑道:“誰能想到,六年前的阿姐,還在為如何從興隆酒家提出二兩銀子愁壞了肚腸。如今二兩銀子對阿姐來說,全都是小菜一碟了。”
“你是?”雲中錦問道。
喚蘇繡“阿姐”而非幫主,應是與蘇家關係極親密之人。
“大人您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小飯勺呀。”
“原來是小飯勺。”
雲中錦莞爾,六年時光過去,當年街頭的小乞丐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
“阿姐跟我說,她答應過有朝一日住進青磚院,一定請您去住,可現在您是欽差大人了,她得避嫌,就不請您去家裏住了。大人在蘇家小棧的一應費用全免,就算是阿姐兌現承諾了。”
“那倒不必。我們是官差,自有官俸,不欠私費。”
陳克己搶先替雲中錦拒絕了。
雲中錦甚是滿意,陳克己爽直這一點還是挺對她的味兒,隻是她眼角的餘光悄悄掃過一旁的喻文謹,發現他又悄悄地試了一下汗。
不管有汗沒汗,悄悄試汗便是心虛的表現,她心中暗暗擔憂,這個才到任一個多月的新知州,可千萬別再卷進漕幫的泥潭裏去。
她看到櫃台的另一邊還擺了個小攤,就象當年“店中店”的樣子,攤前坐著一個女子,正埋頭用撬刀熟練地撬著牡蠣。
她穿著一身嶄新的綢裳,頭上珠翠叮當,一支玳瑁簪斜插,臂上環金釧,指尖紅蔻丹,不抬頭便能看出是個絕世美人兒。
“蘇纓。”雲中錦喚了一聲。
“我不叫蘇纓,我叫牡蠣西施。”
蘇纓微微抬起頭來衝她嘿嘿嘿地傻笑。
雲中錦愣著。
“大姐這會兒不記得你了,待過些時候可能會想起來吧?”小飯勺歎了一聲。
“阿姐如今生意做得這麽大,潑天的富貴也都有了,根本無需大姐拋頭露麵,可她就喜歡來店裏撬牡蠣,最愛聽別人喊她牡蠣西施。阿姐就特意給她弄了這個攤子讓她玩,玩高興了,心情就好點。”
雲中錦問道:“她一直這樣嗎?”
“時好時壞的。阿姐說,她不記事的時候倒是好的,由著她便罷,一旦記起事,便沒日沒夜地哭,反倒不好。”
雲中錦張了張嘴,望著蘇纓那張依舊美麗柔嫩的麵龐,說不出話來。
蘇纓受的苦難太多了,又無以與人言說,或許,真如蘇繡所說的那樣,她不記得便是最好的。
正唏噓之時,蘇纓似乎突然想起什麽,放下撬刀就往外跑。
“蘇纓。”雲中錦醒過神來欲追出去時,被小飯勺喚住了。
“沒事,她隻是突然想家,想阿爹了,回海邊的木棚屋去呆著,過一陣子自己就回來了。”小飯勺說道。
“木棚屋還在?”
“哪能呢?剛剛經曆過一場大災,附近幾個縣都被海水淹了,我們漕江也被波及,海邊的木棚屋也都早就被衝走了。阿姐是為了大姐有個念想,這才讓人照著原來的樣子建起了木棚屋,順帶著也能照料到了其他無家可歸的人,一舉兩得。”
“阿姐就是這樣,行善不說行善,卻隻說為了自家阿姐的念想。”小飯勺歎著氣說道,抬起眼來看著雲中錦,“你說,我們的阿姐是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雲中錦沒有回答。
蘇繡的確是做到了有口皆碑,不論是對自己的家人,還是普通百姓以及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民。
但是,行過的善,與做過的惡,可以相抵嗎?
最令她耿耿於懷的是,對於所謂的惡,她完全沒有證據可以指控蘇繡。
她想了想,對小飯勺說道:“我隻有一句話送你,喜不可從有罪,怒不可殺無辜。”
小飯勺不以為然,卻道:“惡人不算無辜。”
“是否無辜皆由律法評判,任何人無權處以私刑。”雲中錦正色道。
小飯勺望著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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