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五子登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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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中錦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的清晨,睜眼便見到蘇繡正俯身望著她,那張臉龐上寫滿了焦慮。
    海風吹著門框哐當作響,她這才發現自己躺在蘇家的木棚屋裏。
    雖然四處漏風,但她還是覺得木棚屋比蘇家小棧要溫暖許多,大概是因為木棚屋是個家,而蘇家小棧隻有生意吧,但願蘇繡不要把生意也做到這木棚屋裏來。
    “醒了就好。”蘇繡說道,“你就一直這麽睡著,怎麽都喊不醒,急死我了。”
    雲中錦靜靜地看著蘇繡,一縷晨光透過木棚屋的縫隙照著她的臉,象極了幼年時的小燈。
    想起年幼時有一回她病得厲害,小燈亦是這樣徹夜守在她的身旁,不停地問乳娘:“阿娘,心珠會好起來嗎?”
    乳娘回答:“你祈求菩薩,願以己身代心珠受過,她便能好起來。”
    於是她便聽到小燈的祈求,“求菩薩將心珠的病轉到小燈的身上,心珠受的苦都讓小燈
    來受吧。”
    不知是否真的菩薩顯靈,從那之後,心珠果然漸漸康複,而小燈卻漸漸地萎靡不振,眼中沒了光,笑得也少了,直到她被盜匪劫走也未見好起來。
    “小燈,你向菩薩求的,我都聽到啦。你真好。”心珠說道。
    “你好起來,雲老爺開心,夫人開心,我阿娘也開心。”小燈說道。
    “那你開心嗎?”心珠問。
    “我……應該也開心吧。”
    小燈說著,臉上沒有笑意,心珠能感覺到小燈並不開心。
    她覺得自己欠小燈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可乳娘總說,雲家待她們母女大恩大德,小燈報恩是理所應該的。
    她張了張嘴,想喚一聲小燈,卻終究沒有叫出聲,擔心小燈覺得她是來索取報恩來的。
    記得蘇繡說過,最不喜歡報恩之說。
    年幼時的心珠不懂,而今日雲中錦忽然有一點明白了。
    “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句話,有時就好似枷鎖一般箍著人的心,若是被當做用來報恩的泉水,就更叫人難以承受。
    她理解蘇繡為何那麽執著地愛著她的家人了,因為他們之間沒有恩情,隻有親情,互相之間沒有欠,隻有愛。
    不由地咧開嘴,朝著蘇繡一笑。
    “傻樂什麽?去了藥王穀走一遭,人變傻了?”
    蘇繡見雲中錦呆看著她傻笑,於是抓著她的手晃了晃。
    “可真懸。我們一家已經搬到蘇家小棧去住了,夜裏我和阿爹回來取東西,就見你躺在我家門前,也不知道你在這裏睡了多久,發生了什麽事?”
    想起自己不慎遭了段遠之的暗算,雲中錦甚是懊惱。
    幸好沒有直接將她送到縣衙去,否則這臉可就丟大發了。
    可為什麽偏偏送到蘇繡家來?
    段遠之說他妹妹段遙是到漕江看望故人失蹤的,不知蘇繡是否就是那位故人?若是,則事情愈加複雜。
    雲中錦不禁皺了皺眉。
    “怎麽,頭疼?”蘇繡立即關切地問道,隨手端起一碗藥湯來,“幸虧家裏備了藥,喝了頭就不疼了。”
    “你早就備好藥王穀的解藥了?”雲中錦忍不住帶了些嘲諷的語氣說道,“看來,你與藥王穀還真是交情匪淺。”
    “藥王穀多的是草藥,卻少鮮貨,尤其是鍋蓋,也就那麽一兩回遇上了,拿草藥換我的鍋蓋,這便有了交情。除此之外,無他。”
    蘇繡漫不經心地說著,但在雲中錦看來,如此就著急解釋和撇清,大有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
    “你知道女屍當中有一個是段遙,卻為何不說?一則你與段遙交情匪淺,二則,你明知我在查女屍的來曆,卻依舊守口如瓶。這樣對段遙,對我,你都不算誠心相待。”雲中錦冷聲說道。
    “當時……女屍出水時已經在海裏泡了那麽多天,誰還認得出來?更何況我與她總共也就見過幾麵,鍋蓋的交易而已,並不曾深交。”
    雲中錦嗤笑了一聲,顯然並不認可蘇繡的說辭。
    藥王穀那麽神秘莫測,沒有足夠深的交情,能告訴她怎麽叩門?誰信?
    蘇繡又隻得說道,“段遙她隻是吃了我的鍋蓋一時高興,無意中透露了叩門之法的,我從未曾用過,也沒去過藥王穀,不知道她還有兩位哥哥,更不知道她哥哥還是藥王穀的掌門人,真的。”
    雲中錦無言,隻是又“嗤”了一聲。
    “我所說的句句是實話,信不信由你。”蘇繡沉下聲來道,“你既已無大礙,就快走吧,我這木棚屋容不下上差你這尊大佛。”
    “你真當我隻是上差,再無別的交情?”雲中錦問道。
    “你又何曾當我是朋友?”蘇繡反問。
    “你別忘了,我還是你口口聲聲所稱朝中人。”
    “你是朝中人,除了對我滿肚子狐疑之外,又何曾罩過我?”
    “不罩你,便不當朋友了嗎?”
    “我敢和你做朋友嗎?”
    蘇繡振振有詞,“我沒讀過多少書,但我知道,朋友二字,便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意思,為了朋友兩肋插刀才是真朋友。我這人知趣,並沒要你為了我兩肋插刀,隻不過想你方便的時候罩著我點便是,這對你來說不過舉手之勞,可你連這點小事都不肯做,隻追著我查案子,查我,於你有甚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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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說越氣憤,盯著雲中錦道,“你既不罩我,還當什麽朋友?”
    “你錯了。”雲中錦搖著頭道,“罩,不是掩,不是蓋,而是真與誠。是真朋友,便是相互攜手一起走正道,但凡有一人走差了,便彼此拉一把……”
    “好了,不用與我說那些所謂的正理。我蘇繡行得正坐得直,所做所為皆是合情合理的,沒什麽需要你替我遮掩,也無需你拉我。我走的道,都自有我走的理兒。”
    蘇繡打斷了雲中錦道。
    “你不罩我也就罷了,你當你的上差,我做我的海女,各人互不相幹。可你總幫著別人來擠兌我是怎麽一回事?”
    雲中錦覺得好笑,“哎你倒是說說看,我怎麽擠兌你啦?”
    “還沒有?漕江有不少醫館,還有告老還鄉的禦醫,他們都是療傷的能人,你卻故意挑著那些公子哥到我的蘇家小棧來求我一個海女,那算什麽?”
    “現在全漕江人都知道我與藥王穀有交情,今日來個要縫子孫的,明日再來個要生根的,都到我蘇家小棧跪著,你讓我還怎麽做生意?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開的是醫館呐。你明知我這雙手隻會拿撬刀撬鍋蓋,治不了別人的子孫,卻非把人往我那裏引,這是朋友能做得出來的事嗎?”
    “再有,藥王穀的門隻能叩一次,往後我自己家若有事就再求不得藥王穀,那便是你害的。你知道,害我家人,便是與我為敵,便是仇,不論是誰!”
    蘇繡聲冷麵更冷,看著雲中錦道,“雲中錦,你最好記住,我蘇繡一心隻想與家人好好過日子。為了家人,可以不要朋友,哪怕有一天插所謂的朋友幾刀也是在所不惜。”
    話已至此,再無說下去的必要了。
    “好,我記住了。”
    雲中錦咬牙說道,隨即起身,因為頭暈身子晃了一下。
    “阿錦。”蘇繡急切喚了一聲,將她扶穩了,又端上藥湯來喂她喝了下去,全然忘記眨眼功夫之前放過的狠話。
    “繡,你終究還是在乎我心疼我的。”雲中錦笑道。
    “我才懶得管你。”蘇繡氣呼呼地將藥碗往桌上一甩。
    “我就不信真有事時,你不來管我。”
    雲中錦朝著蘇繡一抱拳,轉身離開蘇家,身後傳來蘇繡的聲音。
    “侯榮和謝草偶都不是什麽好人,他們死了本就是活該的,你犯得著為了他們跟我過不去嗎?還有那些個公子哥,全漕江人都知道他們是些什麽貨色,斷子絕孫也是他們應得的,上了榜要去當公公也都是他們自己謀來的,怨不得別人,你又犯得著為他們強出頭嗎?”
    雲中錦緩緩轉過身來,說道,“我不是為了某個人強出頭,也不是要和你過不去,而是為了真相,為了律法的嚴明。繡,你該懂。”
    “我不懂,也不要懂!真相有那麽重要嗎?講律法,你跟別人講去,犯得著跟我講嗎?再說,律法就不通人情了嗎?”蘇繡恨聲道。
    “真相當然重要。”雲中錦道,“我問你,若有一天我亦如段遙那般橫屍野地,你會視而不見,不查凶手不管真相不為我查個水落石出嗎?”
    蘇繡怔了怔,囁嚅地回答道,“若有那麽一天,我會念在你我相交一場的份上,為你去查凶手,但若真相將危害我的家人,那便不要真相也罷。”
    “不。”雲中錦緊緊望著蘇繡的眼睛說道,“若換做是你,我必將上天入地尋求真相,為你討回公道,哪怕獻出我的生命。不僅是你,對我來說,任何一個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即便是惡人,也隻有律法能夠去評判,公道就是公道,沒有值不值得一說。”
    “大可不必。”蘇繡冷笑了一聲。
    “死便死了,知道真相又如何?又不能活過來,反倒累及無辜之人。對我來說,凡事就必須權衡值不值得,為了一枚臭海貝蝕了一籃子鍋蓋的錢,那就是不值。”
    “繡啊繡。”雲中錦歎了一聲,問道,“若一個人活著步步都要算計,若人和人之間,隻有利不利值不值的關係,你不覺得很悲哀嗎?”
    蘇繡囁嚅著雙唇,半晌沒有回答。
    話不投機半句多,雲中錦搖了搖頭,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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