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白那句“或許……事情並非沒有轉機”，如同在平靜的冰湖中投下了一顆石子，在族長熊山和熊烈等人心中蕩開了層層漣漪。熊山目光灼灼，急切地向前傾身：“趙丹師，您的意思是？”
    然而，趙小白卻並未立刻回答，他隻是端起那頭骨酒碗，又飲了一口烈血酒，目光轉向跳動的幽藍篝火，似乎在權衡著什麽。他不能表現得過於急切，施恩圖報與真誠合作是兩回事，他需要讓對方明白，任何“轉機”都並非憑空而來，也並非毫無代價。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旁觀的巫老，緩緩抬起了手，示意熊山稍安勿躁。他那雙仿佛能洞穿歲月迷霧的眼睛，靜靜地落在趙小白身上，之前的審視和探究，此刻更多了一種深邃的了然。
    “山，烈，還有你們，”巫老的聲音沙啞而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趙丹師遠來是客，更是我們的恩人。今日酒肉已足，夜色已深，讓客人與孩子們早些休息吧。有些話，老朽想與趙丹師單獨聊聊。”
    族長熊山愣了一下，看了看巫老，又看了看趙小白，似乎明白了什麽，重重地點了點頭：“好，聽巫老的。”他站起身，招呼著意猶未盡卻又不敢違逆的熊烈及其他族人，開始收拾場地，安排值守，人群逐漸散去，巨大的冰屋前空地，很快便隻剩下趙小白與巫老兩人，以及那幾堆依舊在頑強燃燒、驅散著無邊寒意的幽藍篝火。
    風雪在冰穀外呼嘯，卻被周圍高聳的冰峰和圖騰柱的力量削弱，化作低沉的背景音。冰原的夜晚，星空被鉛灰色的雲層徹底掩蓋，隻有篝火的光芒，在兩人臉上投下明暗交織的陰影。
    巫老沒有立刻說話，他用手中的骨杖，輕輕撥弄了一下篝火中一塊燃燒的黑色石塊，濺起幾點藍色的火星。他抬起頭，目光不再銳利，反而帶著一種古老的滄桑感，看向趙小白。
    “趙丹師，”他緩緩開口，依舊使用著那古老的語言，“你的身上，除了精純而強大的靈力，還有一種……更為古老、更為深邃的氣息。它如同冰層下沉睡的遠古之靈，雖然沉寂，卻讓我這老邁的靈魂，都感到一絲敬畏的戰栗。”
    趙小白心中猛地一跳，麵上卻不動聲色。藥老的魂體一直隱匿在戒指深處，氣息收斂到了極致，沒想到還是被這巫老感知到了一些端倪。果然，這些能在北冥冰原傳承至今的部落祭祀，都有著外人難以理解的神秘手段。
    他並未承認，也未否認，隻是平靜地回應：“巫老感知敏銳，在下遊曆四方，確實有些際遇。”
    巫老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並沒有追問那“古老氣息”的具體來曆，仿佛那隻是一個引子。他話鋒一轉，如同一位講述古老史詩的歌者，聲音悠遠而縹緲：
    “趙丹師可知，這片被外界視為生命絕地的北冥冰原，在更加久遠的年代，並非如今日這般模樣？”
    趙小白做出願聞其詳的姿態。
    “在部落代代相傳的古老記憶碎片中，”巫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間和風雪，看到了遙遠的過去，“那時的冰原，雖然依舊寒冷，卻並非毫無生機。有巨大的、流淌著溫暖泉水的湖泊，有茂密的、能結出蘊含靈力果實的耐寒森林，甚至有強大的、建立了輝煌國度的先民在此生息……那時，這裏被稱為‘北冥’，是世界的盡頭，也是孕育奇跡之地。”
    “然而，一場無法理解、無法抵禦的巨變發生了。”巫老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愴，“天空墜落寒冰，大地被凍結，溫暖消退，生機湮滅。輝煌的國度崩塌，強大的先民或是隕落，或是遷徙，隻留下我們這些被遺忘的、掙紮求生的遺民，以及……那些埋葬在無盡冰雪之下的古老秘密和……詛咒。”
    “秘密？詛咒？”趙小白適時發問，他知道，這才是巫老真正想透露的信息。
    “是的。”巫老頷首，骨杖頂端的藍寶石微微閃爍，與篝火的幽藍光芒交相輝映，“傳說，在那場巨變中，有一些先民中最強大的存在，或是掌握了冰雪真諦的神隻，試圖對抗這場災難。他們失敗了，但他們留下的痕跡，他們守護的寶物，他們隕落之地……都化為了冰原深處的‘機緣’。”
    “有人說，在極北的冰川之下，封印著能掌控冰雪的神器；有人說，在某個被遺忘的神殿中，供奉著能讓人擁有冰靈之體的聖物；還有人說，在那最深最冷的冰窟深處，沉睡著遠古冰龍的遺骸，得其龍骨，可鑄就無上神兵……”
    巫老的講述，帶著古老傳說的神秘色彩，卻讓趙小白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所尋找的“冰雪女神殿”，無疑正符合這些傳說的一部分！
    “但是，”巫老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冰原上最刺骨的寒風，“機緣往往與危險並存，甚至可以說，危險本身就是機緣的守護者。那些埋葬著古老秘密的地方，無一不是大凶大險之地。扭曲的空間裂縫，能凍結靈魂的絕對零度之域，還有那些因古老力量而異變、強大到超乎想象的冰係妖獸……甚至，傳說中還有那些隕落先民不甘的怨念所化的‘冰煞’，無形無質，專噬生靈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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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深深地看著趙小白：“無數年來，部落中最勇敢、最強大的戰士，也曾試圖去尋找這些傳說中的機緣，希望能找到改變部落命運的力量。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如同投入冰海的石子，再也沒有回來。他們的屍骨，或許早已成為了某處絕地冰層的一部分。”
    篝火劈啪作響，映照著巫老布滿皺紋的臉，顯得格外肅穆。
    “趙丹師實力深不可測，又精通丹道，或許……是無數年來，最有可能觸及那些古老秘密的外來者。”巫老終於點明了他的意圖，“你救下熊烈他們，又贈予靈藥，對我雪熊部落有恩。老朽無以為報，隻能將這些代代相傳、模糊不清的傳說告知於你，或許對你探尋冰原深處的奧秘，能有所助益，至少……能讓你知曉前路的凶險。”
    “至於部落與冰狼部的紛爭……”巫老輕輕歎了口氣，“那是我等遺民的宿命。趙丹師是超然物外的追尋大道者，不必為此煩憂。”
    話說到這個份上，趙小白已然明白了巫老的智慧。他並未直接請求趙小白幫助對抗冰狼部，而是先點出趙小白身上可能存在的“倚仗”藥老魂體），再拋出冰原深處蘊藏機緣與危險的古老傳說，暗示趙小白的目標可能與這些傳說相關，最後又以退為進，表示不奢求趙小白卷入部落紛爭。
    這是一種極高明的交流方式，既展示了部落的價值掌握古老信息），表達了善意分享信息），又保留了尊嚴不強求幫助），同時還將選擇權交還給了趙小白。
    趙小白沉默片刻，目光與巫老那深邃睿智的眼神對視。篝火在他眼中跳躍，映照出他內心的思量。
    他知道，巫老看得很準。他的目標，正是那傳說中的“冰雪女神殿”。而雪熊部落，這些世代居住於此的遺民，無疑是他獲取更精確信息、找到安全路徑的最佳，也可能是唯一的選擇。
    合作，似乎已成必然。但具體如何合作，還需要仔細斟酌。
    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而堅定：“巫老的教誨，趙某銘記於心。機緣險中求，大道亦如此。至於部落之事……或許，並非與我全然無關。”
    他沒有把話說滿，但這句話，已經讓巫老那古井無波的眼中，泛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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