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捷報?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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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八日,奉天,大帥府,軍事委員會作戰廳
冬日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斜照進氣氛凝重的作戰廳。
巨大的沙盤上,長春、延吉、四平、洮南等要地的標識旗雖已大多插回代表東北軍的藍色,但空氣中彌漫的並非勝利的喜悅,而是帶著鐵鏽味的沉重。
總參謀處處長鮑文樾站在巨大的東北軍事地圖前,他的聲音清晰而冷靜。
“自叛軍‘五鎮聯軍’於本月10日發動叛亂起,至昨日17日,主要戰事已基本平息。”
“西線,叛軍張海鵬、李桂林、丁超部一萬五千餘人圍攻長春,另以五千人於四平構築防線,企圖阻我援軍。
東線,於芷山、吉興部兩萬餘人,在偽滿複清餘孽及未入籍朝鮮僑民中潛伏敵特的內應下,猛攻延吉。”
“我軍的反擊如下:
西線,黃顯聲旅長於13日率混成第一旅奇襲並攻占叛軍老巢洮南,斷敵後路。
董英斌旅長率奉天混成第二旅於12日突破四平防線,星夜兼程,會同自興安盟方向的張殿九騎兵旅、鬆原方向的李忠義省防旅、通化方向的馬尚德省防旅,於14日完成對長春叛軍的合圍,15日徹底解長春之圍。
殘敵六千餘人被壓縮於長春以北地區,現已清剿。
東線,沈克之混成第三旅與郭希鵬之騎兵第二旅,聯合自綏芬河急行軍的邢占清旅、琿春王玉瓚守備團,於13日對圍攻延吉之敵實施反包圍,經三日激戰,16日解延吉之圍。
叛軍殘部約五千人企圖越境竄入朝鮮,遭我沈、郭兩部頑強阻擊。
17日,匪首李桂林、丁超被擊斃,張海鵬就擒。
然,於芷山、吉興,及前士官派軍官熙洽、邢士廉率千餘殘敵,在日本朝鮮軍第十九師團的公然接應下,潰入朝鮮境內。
為避免與日軍發生直接衝突,我軍未予越境追擊。”
聽到“熙洽、邢士廉”的名字時,端坐的楊宇霆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灰白。
他想起之前張漢欽對此二人的評價——“無民族大義之念,不可重用”,自己當時還曾據理力爭,如今這血淋淋的事實,如同響亮的耳光,讓他無地自容,隻能艱難地低下頭,掩飾內心的翻江倒海。
其餘委員,如張作相、萬福麟等人,亦是麵色陰沉,他們都能從這精準的叛亂時機、日式裝備的輸入、以及朝鮮日軍的及時插手,清晰地嗅到關東軍那無處不在的陰險氣息。
這不僅僅是一場叛亂,更是日本人一次蓄謀已久、陰狠精確的重拳出擊!
鮑文樾頓了頓,聲音愈發低沉:“此外,奉天境內多處遭土匪襲擾,幸賴各地防備嚴密,均已擊退。盤錦油田亦遭一股訓練有素、不懼死亡之不明武裝襲擊,其戰鬥風格迥異於土匪,疑似日軍精銳或受訓浪人。幸甲種第一師防衛周全,工事完備,襲擊已被迅速粉碎,油田設施僅輕微受損。”
眾人聞言,皆是倒吸一口冷氣。關東軍的手腕,當真是無孔不入,破壞力極強。
張漢欽麵沉如水,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這五個鎮守使,他知道其秉性,本打算以軍改之名逐步削權,溫水煮蛙,卻沒想到關東軍的煽動和支援如此迅猛,提前引爆了這個膿包。
他更關心的是代價,是那些用血肉之軀擋住叛軍和潛在日軍的將士與百姓。
“念傷亡。”張漢欽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鮑文樾深吸一口氣,翻開了報告的下一頁,這一次,他的聲音帶上了難以抑製的沉重:
“長春方麵:守將馬占海,率吉林乙種第二旅,麵對裝備了部分日式武器的叛軍一萬五千餘眾,依託老舊槍械,死守長春五日五夜!
旅指導員王卓然,在西側城牆被叛軍重炮炸開缺口後,親率敢死隊反衝鋒,身中數彈,壯烈犧牲!
旅長馬占海將軍身先士卒,多處負傷,猶自高呼‘不退’,與陣地共存亡!直至我援軍抵達……
此役,吉林乙種第二旅傷亡逾五千七百人,全旅僅餘一千三百可戰之兵……
然,長春城內居民,因疏散安置得當,在守軍誓死保護下,無一人死於戰火!”
作戰廳內落針可聞,隻有沉重的呼吸聲。
張作相閉了眼,老淚縱橫。
萬福麟死死攥著拳頭。
湯玉麟猛地一拍桌子,又強行忍住。
鮑文樾的聲音開始有些哽咽,但他強忍著繼續:“延吉方麵……形勢更為慘烈。
延吉城防本就不固,且毗鄰朝鮮,叛軍不僅得到大量補給,兵力疑接近三萬,更有跡象表明,有日本在朝軍團及關東軍人員身著叛軍服裝直接參戰!
城內,偽滿複清勢力與未入籍朝鮮僑民中的敵特內應作亂,裏應外合……”
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旅長李杜將軍、指導員鄧雲龍,皆於城頭血戰,壯烈殉國!
參謀長韋典,率殘部與自發參戰的民眾,與敵逐街逐屋爭奪,全員負傷,無一完人!
延吉城原有漢、朝族居民二萬五千人……此役過後,僅餘一萬七千人……
吉林乙種第一旅……全旅七千零十一人……至解圍時,僅存一百六十一人生還……”
“噗通”一聲,老將張作相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回椅子上,老淚縱橫。
於學忠、王樹常等將領亦是虎目含淚,咬牙切齒。
楊宇霆更是麵色慘白,熙洽、邢士廉的叛逃,與延吉、長春軍民的壯烈形成了無比殘酷的對比。
鮑文樾用盡力氣總結道:“延吉、長春兩城軍民,以血肉之軀,無一人投降,徹底粉碎了日人妄圖以叛軍自治為名奪取兩城,進而分割我東北的狼子野心!
此役,我軍共殲俘叛軍四萬餘人,但我軍將士傷亡一萬九千餘,延吉民眾傷亡八千……此乃,慘勝!”
“砰!”
張漢欽猛地一拳砸在桌麵上,霍然起身。
他背對著眾人,肩膀微微顫抖。
巨大的痛苦和自責淹沒了他。
如果……如果自己沒有將大筆資金投入盤錦油田和遠赴美國的金融布局,而是優先給吉林的部隊換裝……
如果吉林乙種旅的弟兄們拿著的不是老舊的裝備,而是和奉天精銳一樣的裝備,傷亡會不會少一些?
延吉那一萬五千冤魂,是不是就能活下來?
但他隨即又想到三年後那場關乎民族存亡的巨變,沒有強大的工業基礎和財政支撐,沒有提前布下的局,東北拿什麽去對抗那場滅頂之災?
這種戰略上的必要犧牲與情感上的劇烈衝突,讓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良久,他轉過身,眼中已是一片赤紅,但聲音卻恢複了冰一般的冷靜和堅定:
“此次平叛,有功必賞,有過必罰,犧牲之將士,絕不可使其身後寒心!”
“著令:所有此次平叛作戰中犧牲、傷殘之官兵,一律按《陸軍恤賞暫行簡表》最高標準,足額、即刻發放撫恤,膽敢克扣一分一毫者,軍法從事,立斬不赦!”
“此外,加發‘特別恤金’!所有陣亡官佐,在原撫恤基礎上,追加1000現大洋;陣亡士兵,追加100現大洋!所有傷殘弟兄,除一次性傷恤外,終身年撫,一等傷殘標準提升10%,二等、三等提升5%!我們要讓為國流血的弟兄,往後餘生,有所依靠!”
“授予延吉、長春‘英雄城’稱號!由省府專項撥付資金,全力支持兩城重建,務必讓百姓能盡快安居樂業!”
最後,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在奉天城東,小東門外,擇向陽開闊之地,辟建‘東北軍烈士陵園’!
園內要立豐碑,築墓群,廣植蒼鬆翠柏!
碑,要立‘忠烈碑’,將此次所有犧牲將士的姓名、軍銜、籍貫、事跡,一一銘刻其上,讓後人永世銘記!
碑前設祭台,四時祭奠,香火不絕!
墓,要一人一碑,清楚鐫刻英烈生平!
此事,由軍事委員會直接督辦,必須辦得莊嚴、肅穆、永恒!”
他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位委員,仿佛要將這股悲憤化為力量:“今日之血,不會白流。這筆賬,我們記下了,總有一天,要連本帶利,向那些躲在背後的魑魅魍魎,討回來!”
窗外,北風呼嘯,卷起千堆雪,仿佛在為英魂嗚咽。
廳內,一種同仇敵愾、矢誌複仇的信念,在無聲中凝聚、升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