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決戰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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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室內的氣氛在於學忠報出那一連串駭人聽聞的裝備數據後,陷入了近乎凝固的沉默。
    那不再是抽象的數字,而是化作了沉甸甸的、幾乎能壓垮人神經的鋼鐵洪流。
    張作相那句“吞金的巨獸”的歎息,和劉尚清、袁金凱關於錢從何來的終極疑問,如同重錘般敲在每個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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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坐主位的張漢欽,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將眾人的震撼、興奮、擔憂盡收眼底。
    他微微側首,看向身旁一位一直沉默記錄、氣質精幹的中年人。
    “宜春,”
    張漢欽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清晰而平穩,
    “你把咱們這‘吞金獸’,到底有多能吃,給諸位叔伯算一筆簡單的明白賬。”
    被點到名字的總裝備處處長李宜春立刻起身。
    “是,少帥!”李宜春扶了扶眼鏡,手中沒有教鞭,隻有一份薄薄的文件夾,但語氣卻比於學忠更具穿透力。
    “諸位長官,於軍長方才所言甲種師之裝備。依最新采購及自產成本核算,武裝一個甲種師,僅裝備采購及開辦費,一次性需投入約191萬美元。”
    “多少?!”湯玉麟第一個吼了出來,眼睛瞪得溜圓,“191萬?還是美元?!折合近800萬現大洋!這…這夠老子養多少兵了!”
    李宜春麵不改色,語速平穩如賬房報賬:“湯司令,此乃明細。其中:步兵輕武器,41.5萬美元;支援重武器,38萬美元;裝甲車輛,41.5萬美元;其他裝備及開辦、彈藥基數,70萬美元。”
    他每報一項,在場不少人的眼角就跳一下。
    這些數字,像一把把冰冷的匕首,戳破了先前因宏偉藍圖而產生的興奮感。
    萬福麟掰著手指頭,喃喃道:“191萬…咱一年盈餘加常南京送的那點,也才將將1000萬…這…這也就剛夠武裝五個師?還不算往後每年的維持耗費!”
    “福麟兄算得是明賬。”
    張作相深吸一口氣,看向張漢欽:
    “漢欽,這賬…算得老夫心驚肉跳。好是真好,貴也是真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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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漢欽微微頷首,並未直接回應,而是將目光投向一直沉吟不語的楊宇霆:
    “鄰葛兄,依你之見,我這191萬美元換來的鐵拳,砸向真正的強敵時,效果幾何?”
    楊宇霆早已深思熟慮,他緩緩站起身,踱到地圖前,目光銳利如鷹。
    “少帥,諸位。宜春兄算的是內賬,學忠兄列的是家當。然則,國之重器,非為自賞,乃為殺敵!”
    他聲音不高,卻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且問諸位,我東北之心腹大患,最大之假想敵,為誰?”
    他自問自答,手指重重戳在地圖上旅順、大連的位置,
    “關東軍! 而其戰力之核心,便是其常設師團!”
    他轉過身,麵向眾人,語氣變得極其嚴肅:
    “於我甲種師,吾深研其編製戰法。恕我直言,若以一個我甲種師,對決日軍一個常設師團……”
    他刻意停頓,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勝負之數,恐在四六之間,我四,敵六。甚至三七!”
    “什麽?!”
    於學忠眉頭緊鎖,幾乎要出聲反駁。
    湯玉麟、萬福麟等人也麵露不服。
    楊宇霆抬手虛壓,繼續道:
    “非我長他人誌氣!日軍常設師團,兵力近兩萬五千,其炮兵聯隊擁三十六門七五野炮、十二門九一式105毫米重榴彈炮!”
    “其火力投射總量、持續作戰能力、兵員補充體係,皆遠勝我單一師團!”
    “我師輕火力雖優,然戰場非僅百米內之搏殺。日軍可憑其絕對炮優,於我自動步槍射程外,便予我重大殺傷,摧毀我後勤樞紐。”
    “我若主動進攻,則更易陷入其炮火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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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漢欽終於再次開口,聲音沉穩如山,壓下了所有的議論和擔憂。
    “鄰葛之論,深得我心。”
    他站起身,緩緩走到那幅巨大的東北地圖前,背對眾人,目光如炬,凝視著旅順、大連那片被紅色標記浸染的區域,以及其背後廣闊的朝鮮。
    “然則,諸位可曾想過……”他緩緩轉過身,目光掃過全場,最終定格在楊宇霆臉上。
    “我為何要傾盡所有,打造如此昂貴之鐵拳?”
    “我擴軍之根本目的,非為與日軍在曠野進行一場堂堂正正的決戰。”
    他手指猛地敲在旅順、大連的位置,發出沉悶的響聲。
    “乃是為了有朝一日,一旦戰端開啟,我能以雷霆萬鈞之勢,在最短時間內,一舉拿下此咽喉之地!拔掉這根紮在我東北咽喉最深處的毒刺!”
    接著,他的手指猛地向東滑動,重重地點在朝鮮的位置。
    “與此同時,還要分出兵力和資源,擋住甚至粉碎來自朝鮮方向的日軍援軍!”
    “這,才是真正的考驗!這,才是我需要至少兩個、甚至更多甲種師,以及配套之所有力量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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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位且看,”
    他的指尖重重壓在旅大地區,
    “此地,非尋常城池,乃日本經營三十載之遠東第一要塞!”
    “其險峻,更勝日俄戰爭之時!”
    他猛然轉身,目光如電:“我若攻此地,將麵對三重鐵壁!”
    “第一重,海空絕壁!”
    他手指向渤海灣,“旅順港內,日軍遣支艦隊常駐巡洋艦二、驅逐艦四!其艦炮口徑動輒150毫米乃至200毫米以上,射程遠超我陸軍任何火炮!”
    “彼可在我岸炮射程之外,肆意轟擊我集結地、行軍縱隊、後勤樞紐!其威力,一彈可毀我半個炮兵連!”
    湯玉麟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發白:“娘的!這…這怎麽打?咱們的炮夠不著人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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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重,陸上堅壁!”
    張漢欽的手指劃過旅順外圍的丘陵山地,
    “203高地、東雞冠山、爾靈山… 這些名字,是當年用數萬俄軍屍骨壘成的!”
    “日軍在此基礎之上,加固擴建,混凝土永備工事密如蜂巢,鐵絲網、雷區、壕溝層層密布!”
    “其守軍雖僅數千,然據險而守,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我師屬山炮轟於其上,不過搔癢!需150毫米以上重榴彈炮持續轟擊,方能撼動!”
    劉尚清扶眼鏡的手微微顫抖:“如此…如此攻堅,需耗費多少炮彈?時日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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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重,逆援鐵拳!”
    張漢欽的手臂猛地揮向地圖東側,手指狠狠點在中朝邊境,
    “此乃我最致命之威脅!”
    “駐朝鮮日軍第19,20師團,兵力皆兩萬五千,齊裝滿員,乃日本陸軍甲種精銳!”
    “其指揮官求戰心切,早已虎視眈眈!”
    他目光掃過眾人,語速加快,帶著無形的壓力:
    “一旦旅大戰起,此敵必沿安奉鐵路狂飆急進!”
    “其先頭部隊,最快48小時,最遲72小時,便可越過鴨綠江,兵鋒直指我攻旅大軍之側背!”
    “屆時,我主力正陷於旅順堅城之下,進退維穀。”
    “若分兵阻援,則攻堅兵力不足,師老兵疲;若不分兵,則腹背受敵,有全軍覆沒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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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室內的空氣仿佛被抽幹,所有人都感到一種窒息般的壓力。
    先前因雙師協同而帶來的樂觀情緒,被這冰冷殘酷的現實分析擊得粉碎。
    張漢欽重重一拍地圖,聲震屋瓦:“故我之意,攻旅大,乃需至少四師,外加司令部所以直屬特種部隊!”
    “四師一特?!”
    滿座皆驚,連張作相都駭然變色。
    “正是!四師一特!”
    張漢欽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非如此,不能同時完成攻堅、阻援、預備三大要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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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手指疾點,在地圖上勾勒出宏偉而凶險的戰役藍圖:
    “現有的奉天甲種第一、第二師,配備司令部直屬特種部隊全員(有一個重炮團),為攻堅集團! ”
    “不惜代價,猛攻大連,圍困旅順!此為砸門之錘!”
    “新編吉林甲種第一師,即刻前出,與各地集結乙種旅,混成旅合兵一處,共同沿安奉鐵路布防,於山地隘口構築堅固陣地! ”
    “其唯一任務,便是將朝鮮軍第19師團,死死擋在防線之外!“
    “哪怕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亦不得放敵一兵一卒南下!此為關門之閂!”
    “新編奉天甲種第三師,為戰役總預備隊! 屯兵於遼陽、海城一帶,視戰局而動!”
    “或增援阻援線,或投入攻堅戰場,或反擊登陸之敵!此為決勝之手!”
    他環視全場,目光灼灼:
    “唯有以此‘四師一特’之力,形成錘、閂、手之戰役布勢,方有可能在日軍本土主力大舉來援之前,砸碎旅大堅殼,拒敵於國門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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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室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規模空前、氣勢磅礴卻也風險極高的戰略構想所震撼。
    良久,張作相緩緩開口,聲音沙啞:“漢欽…此策…甚宏…然,兵從何來?骨幹何在?”
    張漢欽深吸一口氣,答案早已成竹在胸。
    他目光轉向於學忠和萬福麟:
    “新編吉林甲種第一師之基幹,便抽調整頓後平叛有功之吉林乙種第一、第二旅之骨幹精英!”
    “該部久駐邊陲,熟知山地作戰,由他們鎮守延吉,控扼通往朝鮮之要道,再合適不過!”
    “新編奉天甲種第三師之基幹,”
    他目光掃過常蔭槐、王樹翰,
    “便從此前平叛有功之奉天諸部中,抽調精銳軍官與士官!我要最快時間,於奉天城外建成營盤,日夜操練!”
    他最終看向所有人,語氣沉重而決絕:
    “此二新編師,非為尋常駐防之用。”
    “吉林甲種一師,乃鐵壁,專司阻援;奉天甲種三師,乃尖刀,專司決勝!”
    “剩餘預算,用於全力擴充空軍,以緩解決戰時的海空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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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位!”
    張漢欽聲如洪鍾,
    “今日所議,非紙上談兵。此乃我東北生死存亡之百年大計!”
    “旅大之恥,朝鮮之患,終須以鐵與血洗刷!”
    “散會之後,各自依令行事!我要在一年內,看到這兩把新鑄的利劍,淬火而成!”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盡的含義——留給東北的時間,或許不多了。
    會議在一種極其凝重而又充滿決絕的氣氛中結束。
    眾人離去時,腳步沉重,卻又帶著一股被激發出的豪情與緊迫感。
    ......
    張漢欽指尖的香煙已積了長長一截灰燼,他卻渾然不覺。
    會議室裏隻剩下他一人,巨大的東北地圖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森然。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旅順、大連那片被紅色浸透的區域,但思緒早已穿透地圖,飛向了更深遠、更可怕的圖景。
    “本莊繁…武藤信義…”
    他低聲念著這兩個關東軍司令官的名字,指尖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麵,發出沉悶的響聲。
    “換湯不換藥。日本人對東北的野心,絕不會止於幾個師團的守備隊。”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紅藍鉛筆,在地圖上劃出幾條淩厲的箭頭。
    一條從朝鮮半島直插安東,
    一條從日本本土跨海指向大連,
    還有一條…他從關東州向北狠狠劃去,直指奉天。
    “旅大……旅大……”
    他喃喃自語,
    “一旦關東軍挑起事端...“
    這一拳打出去,
    要麽,打斷敵人的脊梁;
    要麽……就將喚醒一頭我們無法控製的嗜血巨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