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沒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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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九年,七月二十二日,夜。
南京,黃埔路官邸,地下密室。
厚重的絨布窗簾隔絕了外界的一切,也將室內壓抑得如同墳墓。
空氣中彌漫著雪茄的焦糊味和一種無聲的恐慌。
常主席背對眾人,麵向著一幅巨大的孫先生像,肩膀僵硬,仿佛背負著千斤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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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結束的密議,與其說是商討,不如說是一場失敗的情緒宣泄和絕望的掙紮。
陳誠主張的“即刻北上討逆”被何應欽以“實力不濟,徒招慘敗”為由硬生生頂回;
陳果夫兄弟的“輿論抹黑”計劃,在張漢欽那篇堪稱陽謀的社論麵前,顯得蒼白無力;
就連首席智囊楊永泰那條“順勢捧殺、密使離間”的毒計,也因找不到合適的切入點和可靠人選而陷入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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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個一直站在陰影裏的身影,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上前一步。
他是戴雨農,剛剛成立的“調查通訊小組”(“軍統”前身)的負責人,常主席最黑暗的刀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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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
戴笠的聲音低沉而陰冷,帶著一種毒蛇吐信般的嘶嘶聲,
“卑職以為,諸公之議,皆未觸及根本。”
常主席緩緩轉過身,鷹隼隼般的目光盯住他:“雨農,你說。”
“張漢欽此獠,之所以能蠱惑人心,無非倚仗兩點:一為花園口虛妄之功,二為開放言論,任人喧嘩。”
戴笠的眼中閃爍著寒光,
“虛功需以時間淡化,而喧嘩……必須立即扼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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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森然:
“非常之時,需行非常之法。輿論如水,疏不如堵!當以鐵腕,禁絕一切不利於我中央之聲!”
“凡有提及花園口戰果與我中央電令對比者,凡有傳播奉天社論者,凡有質疑‘攘外必先安內’國策者——視同反黨叛國,嚴懲不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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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一揮手,做出一個斬首的動作:
“唯有讓所有人閉嘴,讓恐懼取代議論,方能奪回話語主導權!”
“卑職願親率忠勇職部,執行此項‘肅正’行動,確保南京乃至整個國統區,隻有一個聲音——主席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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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主席瞳孔微縮,臉上閃過一絲掙紮,但旋即被更深的陰鷙所取代。
何應欽欲言又止,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陳誠重重哼了一聲,似乎覺得此法不夠光明磊落,但眼下也別無他策。
楊永泰和二陳則默然不語,算是默許。
“準。”常主席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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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三日至二十四日,南京、上海、武漢……
一場名為“肅正”的白色恐怖,如同瘟疫般在國統區各大城市蔓延。
戴雨農手下的特務傾巢而出,便衣密探遍布街頭巷尾、茶館酒肆、學校報館。他們手持黑名單,行動迅捷而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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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日報》編輯部,總編顫抖著接過上麵下達的“宣傳要點”——
要求將花園口大捷輕描淡寫為“局部衝突”,並重點強調“中央統籌全局之艱難”,以及“警惕地方勢力借機坐大”。
有編輯稍有異議,當晚便“失蹤”了。
上海《申報》報館外,報童剛剛喊出“號外!東北軍全殲日寇……”
便被幾名彪形大漢捂住嘴拖進小巷,報紙被搶走焚毀。
報館老板接到匿名電話警告:“再登此類惑眾妖言,小心滅門之禍!”
武漢大學校園內,學生們自發組織的慶祝集會被強行驅散,帶頭學生被扣上“受叛國分子煽動”的帽子投入監獄,慘遭拷打。
茶館裏,隻要有人談及北方戰事,立刻會有“茶客”上前“善意提醒”:“莫談國事,小心禍從口出。”若有不聽勸者,很快便會人間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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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兩日,數以百計的報人、學生、市民被秘密逮捕,嚴刑拷打,甚至不經審判便被處決。
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懼籠罩了城市,人人自危,噤若寒蟬。
言論的自由被鐵蹄踏碎,隻剩下特務皮鞋踩過青石板的回響,和夜半時分突然響起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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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五日,中央黨部大禮堂。
一場旨在“統一思想”的擴大會議在此召開。
會場氣氛詭異,台下坐著黨政軍各界要員,但無人交談,個個麵色凝重。
禮堂四周,站滿了身著中山裝、眼神銳利的特務,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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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主席端坐主席台中央,麵色肅穆。
會議在他的親信主持下,按照預定劇本進行。
一位被指定的“理論家”走上講台,開始長篇累牘地再次論證“攘外必先安內”的“必要性與正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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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聲音洪亮,卻空洞無物——
將常主席的退讓電令美化為“深謀遠慮”,
將東北軍的血戰矮化為“破壞大局”,
將內部的鎮壓辯解為“維護穩定”。
台下鴉雀無聲,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在禮堂裏回蕩,如同念誦著一篇無人相信的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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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個身影猛地站了起來!
是監察院長於右任!
這位須發皆白、素有風骨的老者,臉色因極致的憤怒而漲紅,他再也無法壓抑內心的悲憤!
“夠了!”
於右任聲若洪鍾,打斷了台上的喋喋不休,他手指著主席台,渾身顫抖:
“聽聽!這都是些什麽混賬話!”
“這些天,外麵特務橫行,抓人封報,堵塞言路,製造恐怖!”
“這難道就是一個領袖該做的事嗎?這難道就是先總理教導我們的民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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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主席麵色瞬間鐵青如鐵,猛地一拍桌子:“於院長!你放肆!”
幾名特務立刻如狼似虎地撲向於右任。
於右任雖年邁,卻奮力掙紮,一把推開試圖架住他的特務,踉蹌幾步,指著常主席的鼻子,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句句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會場:
“常主席!
你表麵高喊變革,實則熱衷權術!
你表麵擁護先總理,實則背叛其遺誌!
你表麵宣稱抗日,實則步步退讓,甚至扼殺真正抗日的呼聲!
你表麵維護黨紀國法,實則縱容特務,踐踏法治,行獨裁之實!
你表麵顧全大局,實則隻為保全你一人的權位和嫡係!
花園口血戰方酣,你卻電令退讓,如今又扼殺捷報!
你表麵鎮定,實則內心早已驚慌失措,色厲內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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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石破天驚的控訴,將常主席最後一塊遮羞布徹底撕碎!全場駭然!
“拿下!給我拿下!”
常主席氣急敗壞地怒吼。
戴笠見狀,親自衝上前,動作粗暴地扭住於右任的胳膊。
於右任奮力反抗,戴笠眼中凶光一閃,手下用力,隻聽“哢嚓”一聲輕響,伴隨著於右任一聲痛哼,老人的手臂顯然被扭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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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德高望重的林森再也看不下去,霍然起身,這位一向溫和的老人此刻怒發衝冠,
“常主席!於公是監察院長,是黨國元老!你竟縱容鷹犬如此對待?”
“這哪裏還是黨的會議?這分明是特務的刑場!”
“你如此聽不得不同聲音,實施迫害,是在破壞黨國根本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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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主張調和的邵力子也痛心疾首地站起:
“主席!那兩封電令,白紙黑字,已是丟盡黨國臉麵!”
“如今不思補救,反而變本加厲,堵塞天下悠悠之口,豈是領袖所為?豈不讓親者痛,仇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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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了!都反了!”常主席徹底失態,狀若瘋癲,“把他們都給我架出去!”
更多的特務湧上,強行將掙紮、怒罵的三位元老向會場外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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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右任不顧手臂劇痛,回頭厲聲罵道:
“常主席!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本該是從從容容,遊刃有餘!
現在是匆匆忙忙,連滾帶爬!”
林森悲憤的聲音緊隨其後:
“睜眼說瞎話!你在心虛什麽啦?”
“你在慌什麽慌?沒——出——息!”
邵力子最後補上了一句,聲音不大,卻像鞭子一樣抽在每個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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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出息”三個字,在空曠的禮堂裏回蕩,餘音刺耳。
常主席僵立在主席台上,臉色由青轉白,由白轉紅,胸口劇烈起伏。
台下眾人紛紛低頭,不敢與之對視,會場內隻剩下他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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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南京羊皮巷,軍統秘密看守所。
陰森的地下囚室,潮濕的空氣混合著黴味和淡淡的血腥氣。
三間相鄰的牢房,關押著三位剛剛被捕的黨國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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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右任的囚室。
他靠牆而坐,受傷的手臂用撕下的衣襟簡單固定,額頭上是因劇痛和憤怒滲出的冷汗。
但他腰杆挺得筆直,眼神依舊銳利如刀,口中反複低吟著文天祥的詩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看守的特務隔著鐵窗望去,竟不敢與之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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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森的囚室。
老人麵色平靜,盤膝坐在冰冷的草席上,仿佛入定的老僧。
但微微顫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內心的滔天巨浪。他一生追求共和憲政,眼見今日之景,心中悲涼遠勝於個人安危。
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是辛亥首義時的熱血與理想,與眼前的黑暗形成殘酷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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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力子的囚室。
他不再踱步,而是頹然坐在冰冷的草席上,雙手掩麵。
指縫間,傳來壓抑的、近乎嗚咽的歎息。他擔心的確非自身安危,而是腳下這片古老土地的命運。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啊……”
他喃喃自語,腦海中浮現出曆代興亡的教訓。如此踐踏民心,與天下人為敵,縱然手握百萬雄兵,又能支撐幾時?
如今的鎮壓,不是在穩固航船,而是在鑿穿船底,自取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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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外,夜色如墨。
戴雨農下令:
“嚴加看管,隔絕一切內外聯係!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他知道,這三個人,是插在常主席心頭的三根刺,也是懸在他自己頭頂的三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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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稱:七二五“金陵肅正之獄”。
這場發生在首都核心的政治風暴,以其借“肅正”之名,行鎮壓之實,並公然囚禁黨國元老的極端行徑,震驚了海內外。
它徹底暴露了常南京集團在麵對合法性危機時的恐慌、虛弱與倒退的本質。
“沒出息”的罵聲,不僅回蕩在禮堂,更隨著三位元老被秘密關押的消息不脛而走,傳遍了整個社會,成為貼在常主席身上一枚洗刷不掉的恥辱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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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南京北望,自奉天南瞰。
一場終極博弈,已無可逆轉!
舊鼎之鳴未絕,新劍已然出鞘!
雷霆即將炸響,雲氣悄然匯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