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驚天論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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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海寧石破天驚的話語,如同一聲炸雷,在溫暖如春的會客廳內轟然爆響!
    “東北危矣!神州危矣!”
    這八個字,每一個都仿佛帶著千鈞重量,狠狠砸在張漢欽和楊宇霆的心頭。
    廳內霎時間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炭火偶爾爆裂的劈啪聲,以及窗外呼嘯而過的山海關寒風,襯得這寂靜愈發令人窒息。
    張漢欽臉上的自信與激昂瞬間凝固。
    但他並未顯露出絲毫的慌亂與錯愕,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眸中,閃過的是極度的凝重與前所未有的審慎。
    他並未立刻反駁,而是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實質般落在蔣海寧臉上,沉穩地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先生此論,石破天驚。字字千鈞,直擊肺腑。漢欽愚鈍,懇請先生詳述其由,解我心中之惑。”
    他頓了頓,條理清晰地闡述己方判斷,語氣中並非質疑,而是尋求更高層次的印證:
    “依我軍情研判與沙盤推演,此刻實乃千載難逢之戰略窗口。
    我軍新勝,士氣如虹,民心所向;
    南京當局倒行逆施,眾叛親離,已成土崩瓦解之勢;
    日寇新遭重創,其朝鮮軍、關東軍主力盡喪,國內深陷‘昭和經濟危機’,動員能力大減。
    旅大之敵已成孤軍,其本土見死不救,恰是其力竭之明證。
    我等判斷,其欲恢複元氣,至少需五到六年。
    此時若不乘勝南下,完成統一,整合全國之力以圖長遠,豈非坐失良機?
    先生何以斷言此乃取禍之道,竟至神州陸沉之危?”
    一旁的楊宇霆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閃爍著理智與探究的光芒,他接口道,語氣謹慎而恭敬:
    “海寧公學貫東西,洞悉日邦,您的判斷我等素來敬服。
    然此論確實駭人聽聞,與我等所握情報及基於常理之推斷,相差甚遠。
    日軍雖悍,然終究受製於國力與常理。
    其國內矛盾重重,反戰之聲亦非無有。
    如此境況下,行此傾國冒險,其國內阻力何其大也?
    是否……確有過於危言聳聽之嫌?”
    蔣海寧麵對兩人有理有據、沉穩克製的質疑,渾濁的眼眸中反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
    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烈咳嗽,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紅暈,那方潔白的手帕再次染上觸目驚心的鮮紅。
    他艱難地喘息了幾下,才用那雙仿佛能看穿時空迷霧的深邃眼眸,直視著張漢欽。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拋出了一個觸及根本的問題,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
    “漢欽,我先問你。
    你因遼陽劉家窩棚小娟一家及五十三名警民之慘死,而怒下決心,對日寇迎頭痛擊,乃至有花園口之大捷。
    此舉,與南京方麵坐視‘五三慘案’而一味妥協綏靖……
    二者相較,孰高孰低?
    孰真正贏得民心與大勢?”
    張漢欽毫不猶豫,正氣凜然,聲如金石:
    “保境安民,乃軍人之天職!
    外寇殺我同胞,占我土地,若仍苟且偷安,有何顏麵立於天地之間?
    我華夏軍民之血性、之擔當,絕非常南京此等怯懦無能、隻知內鬥之輩可比!
    先生此問,答案自在人心。”
    “說得好!
    血性未冷,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此正是你張漢欽能凝聚人心、屹立不倒之根基!”
    蔣海寧先予以高度肯定,但隨即話鋒如刀,直刺核心,
    “然,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正是你與你的東北團隊這種基於我華夏之血性、之義氣、乃至……
    基於普遍人性常理來進行戰略判斷的方式,在應對彼邦倭寇時,恰恰可能陷入最大的認知誤區!”
    他猛地伸手指向東方,仿佛要指向那個隔著大海的島國:
    “漢欽,鄰葛,你們皆在用己之心,度彼之腹!
    在你們看來,每一個生命都無比尊貴,軍人天職在於保衛黎庶,國力羸弱便需休養生息,見死不救乃是力有不逮之明證。
    此乃天經地義之人情常理。
    然,在日本軍國主義者眼中,為了達成其‘八紘一宇’之野心——
    莫說是五千旅大守軍,便是五萬、五十萬、乃至五百萬國民之性命,亦不過是棋盤上可以隨時舍棄、用以實現更高戰略目標的冰冷棋子!”
    “放棄旅大?見死不救?”
    蔣海寧發出一聲極具穿透力的冷笑,
    “漢欽,你當真以為他們是力有不逮,被動放棄嗎?
    不!
    以我對彼邦決策機製與民族性格之了解,這極可能是一場處心積慮、圖謀極為深遠的戰略欺騙!
    他們不是不能救,而是故意不救!
    他們要用的,就是這五千‘玉碎’的倭軍之血,來達成三個目的:
    一、激發其國內同仇敵愾之瘋狂戰意;
    二、牢牢拴住你東北軍最精銳的主力於旅大攻堅戰場,消耗你的時間與精力;
    三、最重要的一點,麻痹你的戰略判斷,讓你基於‘常理’,誤判其已無力他顧,從而放心大膽地、毫無後顧之憂地揮師南下,與南京決戰!”
    張漢欽的目光驟然縮緊,眉宇間籠罩上一層厚重的陰霾。
    他並非愚鈍之人,蔣海寧這一點破,他腦海中立刻如同電光石火般,將諸多情報碎片與這種可能性相互印證!
    一種冰冷的、足以凍結血液的寒意,順著他的脊椎急速攀升。
    但他依舊保持著可怕的冷靜,沉聲道:
    “先生之論,如當頭棒喝,令人警醒。
    此種可能性,確是我等未曾深想之戰略盲區。
    然,即便有此陰謀,實力對比乃硬性製約。
    其經此重創,實力大損乃是鐵一般的事實。
    其國內經濟凋敝,民生困苦,反戰暗流湧動,如此境況,縱有陰謀,又如何能在短期內組織起足以威脅我東北根本的龐大力量?
    其動員能力之瓶頸,似乎難以逾越。”
    楊宇霆也緊接著提出更具體的質疑,展現其智囊的縝密:
    “海寧公,即便其有心瘋狂動員,然現代戰爭絕非僅憑狂熱便可驅動。
    其財政能否支撐?
    其內部派係林立,陸軍與海軍、統製派與皇道派傾軋不休,如此重大決策,能否迅速統一意誌?
    其工業產能、資源儲備,尤其是石油、鋼鐵、橡膠等戰略物資,嚴重依賴進口,此等命脈握於他人之手,豈敢輕易傾國一戰?
    這些現實羈絆,恐非短短半年內可以解決。”
    “半年?
    鄰葛,你曾在日本留學,見識過其社會肌理,但還是太小看這個國家,在陷入集體癲狂時所可能爆發出的恐怖能量了!”
    蔣海寧的目光銳利如鷹,仿佛能刺破一切表象,
    “你說他們需要五到六年恢複元氣?
    我告訴你,若其軍國主義機器全麵開動,舉國陷入為雪恥而戰的瘋狂狀態,這個時間可能會縮短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
    因為他們的戰爭潛力,遠非表麵經濟數據與派係鬥爭所能簡單衡量!
    其最可怕之處,在於其用數十年時間,構建起的一整套深度軍事化、軍國主義化的國民教育體係和社會組織架構!
    這才是其敢於冒險的真正底牌!”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以無可辯駁的細節,層層剖開這個可怕的戰爭機器:
    “其一,製度層麵,軍事訓練早已成為其國民教育之常態與核心!
    非自今日始!
    自1925年《陸軍現役將校學校配屬令》頒布,其已在中等及以上學校全麵引入軍事訓練課程,由現役陸軍將校執教,內容絕非簡單隊列操練,而是涵蓋實戰戰術、武器操作、野外行軍乃至拚刺!
    此類課程課時占比極高,在某些年份甚至能與文化課分庭抗禮!
    其目的,非為健身,實為塑造思維,培養預備軍官與士官!
    這意味著,他們擁有一個龐大無比、自幼接受軍事熏陶、可隨時征召的後備兵員庫!”
    “其二,思想層麵,軍國主義與忠君愛國思想已通過教育,滲透其國民之骨髓!
    其文部省對教材實行嚴格審查與控製,尤其曆史、地理、修身(倫理)課程,充斥皇國史觀、神國思想與武士道精神。
    學校每日需向皇宮方向遙拜、向天皇禦影行禮、虔誠誦讀《教育敕語》!
    學生自幼便被灌輸‘為天皇陛下犧牲乃最高榮耀’、‘肉身成佛’之觀念!
    這種思想鋼印,使其民眾在戰時極易被煽動,視死如歸,甚至渴望為國捐軀!
    其恐怖之處,在於能將個體的死亡賦予某種扭曲的神聖意義!”
    “其三,組織層麵,‘全民皆兵’絕非一句空洞口號!
    其設立遍布全國的‘青年訓練所’(後與實業補習學校合並為‘青年學校’),將未能升入中學的廣大青年全部納入準軍事化管理和訓練體係!
    課程中軍事訓練占比高達40%至50%!
    這意味著,不僅有學生兵,更有海量的產業青年工人、農民,在入伍前便已接受過係統軍事訓練!
    此外,那些因裁軍或退役、散落民間的前職業軍人,尤其近五年內的‘第一複員’官兵,稍加整編,便是現成的精銳老兵骨幹!
    其兵員恢複速度,豈可以常理度之?”
    蔣海寧的聲音愈發沉重:
    “花園口之慘敗,非但不會讓他們清醒,反而會像一劑最猛烈的毒藥,極大地刺激其賭徒心理!
    巨大的恥辱感會讓他們變得更加瘋狂、更加不擇手段!
    他們會將失敗歸咎於冒險不夠徹底、決心不夠堅決,而非戰略之錯誤!
    因此,下一次,他們隻會押上更大的賭注,進行更瘋狂的豪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