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王靜篇 · 卷二: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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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人都認識那個“王靜”。
    最年輕的注冊會計師之一。
    以無可挑剔的專業能力進入國內頂尖的盛世集團,前途無量。
    所有人都以為她會沿著這條金光大道,成為最頂尖的財務官時。
    她卻毅然決然地轉身,踏入了一條前途未卜的路。
    ——成為一名律師。
    沒人能理解。
    他們看不到,那句輕描淡寫的“個人原因”背後,是一場理想主義的燃燒,是一個在冰冷數字中看透了資本原罪後,不計代價也要為“公正”二字尋求一個答案的執拗。
    他們隻看得到我近乎瘋狂的“跨界”,看到我辭去高薪厚職後那幾年幾乎為零的收入,看到我一個人咬著牙,用盡所有積蓄,最終真的成功開辦了屬於自己的律師事務所。
    成功,本該是最好的證明。
    但它不是。
    對於某些人來說。
    你的成功,尤其是作為一個年輕女性的成功,就是原罪。
    ……
    律所成立兩年後,我迎來了自己的二十九歲生日。
    事務所早已步入正軌,憑借幾個漂亮的經濟糾紛案,我在申城也算是小有名氣了。
    當我今天走進事務所時,夏晚晴和幾個新來的實習生立刻捧著一個小蛋糕圍了上來,唱起了生日歌。
    陳姐和張睿也笑著站在一旁鼓著掌。
    我很享受這種喜悅。
    甚至前段時間還有知名的財經雜誌想對我進行專訪,不過被我拒絕了。
    我對名利本身沒有太大的興趣。
    隻是……經曆過一無所有的窘迫後,我比任何人都更明白“錢”的重要性。
    它或許買不來公正。
    但至少......
    能讓你在尋求公正的路上,走得更有底氣。
    我以為,這就是我奮鬥多年應得的回報。
    然而,深淵的降臨毫無征兆。
    那天下午,一個穿著華貴的女人突然衝進了我的辦公室。
    “王靜!”
    她怒吼著,揚起手就想給我一個耳光!
    我甚至來不及反應。
    一道身影閃身擋在了我的麵前,牢牢地抓住了那個女人的手腕。
    是張睿。
    我嚇了一跳。
    她……剛才是想打我?
    為什麽?
    我認識她嗎?
    “女士,有話好好說。”
    張睿的聲音冷靜而有力。
    辦公室外的員工們都麵麵相覷地探出頭來。
    我壓下心中的驚愕,耐心地問道。
    “這位女士,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誤會?!”
    女人瘋狂地掙紮著。
    “你這個賤人!搶別人老公,現在還要來搶我的家產和孩子!我跟你拚了!”
    我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她是我最近接的一個離婚訴訟案裏,被告方的妻子。
    一位在當地小有名氣的女企業家。
    那個案子涉及到了複雜的財產分配、子女撫養權和隱匿資產的追查。
    我知道。
    隻要開庭,她幾乎必輸無疑。
    “我沒有搶你的丈夫,這屬於誹謗。”
    我向員工們解釋道。
    “我隻是作為原告方的代理律師,履行我的職責。”
    有幾個熟悉案情的同事立刻了然,低聲議論起來。
    不過他們都沒想到傳說中金貴無比的陳董,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現在大家麵前。
    那場鬧劇,最終被保安的介入而平息。
    我以為,這隻是工作中一個不愉快的插曲。
    可我沒想到,這隻是一個開始。
    一個足以將我拖入深淵的、精心設計的開始。
    那天下班後,我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聲音裏是前所未有的驚慌與恐懼。
    “靜靜……你快回來!快回家!”
    我衝進家門時,看到的是散落了一整個咖啡桌的、色彩豔麗的銅版紙彩印照片。
    這些是什麽東西?
    咦?
    照片上,怎麽會是“我”……
    等等,我看到了什麽?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瞬間被抽幹。
    我不可思議地用顫抖的雙手一張張地翻看下去。
    照片裏有我熟睡時,被悄悄剝掉衣服偷拍的樣子。
    有我毫無防備地敷著麵膜,躺在床上的樣子。
    甚至……有些照片的尺度,大到我的心跳幾乎要當場停止!
    可這些所有的照片裏,沒有一張能看清男生的臉。
    隻有我的臉,清晰得令人作嘔。
    我的第一反應是:這是合成的,是P圖。
    可我立刻就否決了自己這個可笑的念頭。
    如今圖像合成技術還處在最原始的起步階段。
    根本不可能做出如此天衣無縫、毫無破綻的偽造。
    所以……
    這些照片……
    全都是……真的?
    我的心髒突然猛地一沉。
    因為工作繁忙。
    從我出生以來,就隻有過一個男朋友。
    如果這些照片都是真的。
    那麽拍下照片的這個人
    ……隻有一個答案。
    那束曾經照耀我整個大學生涯的光。
    那個會在冬日的清晨為我暖一杯豆漿、會在我通宵複習時安靜地趴在一旁陪著我的男孩。
    怎麽可能是他?開什麽玩笑?!他為什麽會拍這些照片?他怎麽會有這種愛好?
    我們當時不是很相愛嗎?
    他從未跟我說起過!
    他到底在用這些照片做什麽?
    不,不可能是他的!
    我顫抖著撥通了那個我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撥打的電話。
    手機很輕,我卻拿了好幾次都拿不穩。
    那一刻,法庭上所有的自信與沉穩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成了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即將崩潰的女孩。
    原來......
    我不是不怕,隻是因為我沒見過真正的深淵。
    “林濤,那些照片……是你寄的嗎?”
    我的聲音,害怕得抖個不停。
    千萬別是那個答案,你快說不是啊,我真的要崩潰了。
    “……”
    “林濤,我問你話呢!”
    “……王靜。”
    他沉默許久後終於開口,聲音裏充滿了警惕,“你在錄音嗎?”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就是他。
    在他說出“你在錄音嗎”的那一刻,我瞬間就明白了。
    所有的僥幸、所有的自我欺騙。
    都在這一瞬間被擊得粉碎。
    “你怕我錄音?”
    “老地方,‘夢囈’西餐廳,見麵再談。”
    他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那家餐廳......
    是我們大學時,我用自己第一筆獎學金請他吃飯的地方。
    當我坐在他對麵,看著這個曾經讓我毫無保留地愛過的男人時。
    我第一次發現,原來人心真的可以變得如此陌生。
    “靜靜。”
    他還是像大學時那樣叫我,語氣裏卻隻有客套。
    “五百萬。”他開門見山。
    什麽?
    “什麽五百萬?”
    “給我五百萬。”
    他低著頭不敢看我的眼睛。
    “這樣我就立刻把所有的底片和備份都刪掉。”
    我感覺天都要塌了。
    事務所雖然已經步入正軌,打了幾個漂亮的官司。
    可我現在全部的身家加起來。
    也隻有六十五萬啊。
    “林濤……”
    我的聲音帶上了哀求。
    “我真的沒有那麽多錢……你難道想讓我那樣的姿態,被別人也看到嗎?”
    林濤看著我低三下四哀求的樣子。
    那雙曾經清澈的眼睛裏終究是閃過了一絲不忍。
    他還是心軟了。
    “三百萬。”
    “我馬上要結婚了,我很愛她。可她家要求全款買房……王靜,你那麽有名氣,三百萬對你來說不算什麽吧?”
    結婚?
    你要結婚了?
    等,等一下......
    你用偷拍前女友的私密照片去威脅她。
    然後換取你跟你未婚妻的新房?
    這……合理嗎?
    而且,你還說你很愛她?
    不是,這不對吧?
    ……難道你以前,不愛我嗎?
    可為什麽……為什麽你可以毫不猶豫地為了她,把我賣了?
    好好笑啊。
    為什麽我辛辛苦苦賺的錢……
    當時我的臉色一定是鐵青的。
    “靜靜你臉色那麽難看幹嘛?”
    他似乎被我的沉默激怒了。
    語氣變得惡劣起來。
    “你怎麽那麽貪心?一下子就少了這麽多,你還不滿意?你知道我因為這個價格損失了多少錢,要多打拚多少年嗎?你別告訴我,我們的過去……連這個價都不值?”
    “哦對了,這頓飯得你請客,畢竟是我特地為你跑了一趟。”
    我氣得渾身發抖。
    看著眼前這個讓人作嘔的男人,我猛地站起身丟下飯錢轉身就走。
    一刻也不想再待。
    曾經每當我走進這家餐廳,心中總是充滿了溫暖與安寧。
    因為這裏的每一盞燈,每一張桌布,都承載著最甜蜜的回憶。
    而現在,這裏的一切都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我的愚蠢。
    這裏不再是夢囈。
    而是我的夢魘。
    我隻想逃離。
    逃離這個埋葬了我所有青春與信任的地方。
    但是剛走出餐廳門口,林濤的聲音就在背後響起。
    “站住。”
    我停下腳步。
    他還想幹嘛?
    “走過來!”
    他的聲音冰冷。
    “我得檢查一下,你身上有沒有帶錄音設備。”
    什麽?
    我一下子害怕了。
    “沒有,我真的沒帶……”
    “我說……檢查一下,你聽不懂人話嗎?”
    檢查……
    要怎麽檢查?
    一股巨大的羞辱感瞬間淹沒了我。
    我憤怒了,想要快步離開。
    我一點都不想再被這個惡心的男人碰一下!
    “你這麽做是違法的!”
    我回頭吼道。
    林濤最後還是沒上前,隻是冷笑了一聲:“至少兩百萬,不然王靜你就等著瞧吧。”
    我回了家。
    但我沒哭。
    雖然被從前最信任的人用這種最不堪的方式,從背後捅了一刀。
    但我的大腦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
    我不能就這麽認輸。
    我有辦法可以懲戒他!
    我學法是為了什麽?!
    於是我撥通了張睿的電話,將整件事包裝成了一個“當事人”的案子,尋求他的專業意見。
    電話那頭,張睿的分析冷靜而又殘酷。
    “靜靜,這個案子的話……很難。從法律上講,我們可以告他敲詐勒索,甚至傳播yin穢物品。但你要想清楚最壞的結果。一旦立案,對方為了報複,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會在第一時間把所有照片都傳到網上。到時候,就算我們打贏了官司,又能怎麽樣呢?對你的當事人來說,社會性的死亡在起訴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了。”
    他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疲憊。
    “所以靜靜,我的建議是……先不要立案。告訴你的當事人,讓她嚐試私下調解,穩住對方,盡可能地降低金額。在這種情況下避免事態擴大,才是保護她最好的方式。這單……我們不能接。因為一旦接了,就是把她往火坑裏推。”
    我猛然驚醒。
    對啊……我怎麽忘了。
    贏了官司,輸了人生。
    作為一個律師,如果我自己深陷這種醜聞的泥潭,就算法律還我清白,輿論呢?
    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見呢?
    我的人生,我的事業,我的尊嚴……就全都毀了!
    我掛了電話,一個人坐在黑暗裏
    很久很久。
    但我最後還是決定把一切都告訴了父母,他們有知情權。
    然而迎接我的,是我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哀求。
    “你傻了嗎?!”
    我媽的聲音都在發顫。
    “這種事贏了又能怎麽樣?照片肯定會被他發上去!你想把事情鬧得所有人都知道嗎?你不要名聲了嗎?你一個女孩子……”
    我媽說著竟然“撲通”一聲就要給我跪下來。
    我看著我麵前的母親。
    突然想起了當年的小雅。
    原來,隻有當絕望降臨到自己身上時,才會發現。
    保持所謂的尊嚴並進行反擊,是如此的艱難。
    那種不顧一切的理想主義,是如此的令人發笑。
    我準備妥協了。
    然而此時我還不知道。
    當你將自己的命運,交由一個早已沒有底線的人來操控時
    你換來的......
    從來都不會是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