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蘭嬪二

字數:4019   加入書籤

A+A-


    管事正為債務發愁,當即轉身稟報。
    先皇聽罷,略作沉吟便放下手中筆墨,來到緊閉的府門前,揚聲問道:“掌櫃求見本王,所為何事?”
    他心中著實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竟願以五千兩白銀換隻為見他一麵。
    門外傳來沉穩的應答:“在下並非鋪子掌櫃,而是榮家東家。今日冒昧求見,是有事與王爺相商。”
    “聽聞王爺尚未婚配。在下家中有一女,容貌極佳,知書達理,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可惜小人縱然有些家產,卻不過是商賈之身。”
    先皇頓時了然,苦笑道:“東家怕是找錯人了。如今本王遭父皇厭棄,空一個皇子身份,隻怕並不能給你帶來利益。”
    裴煜外祖卻道:“小人既然前來,自然清楚王爺處境。小女性情溫婉,不善經營,難以繼承家業。若能許配王爺,小人願傾盡全力相助。眼下王爺雖遭圈禁,但若肯打點周旋,未必沒有轉機……縱使不能,至少也能助王爺重獲自由,做個逍遙閑王也未嚐不可。”
    裴煜的祖父小心翼翼地從衣袖中取出一幅折疊整齊的女子畫像,低聲道:“在下不想王爺僅因想獲得榮家相助便應下合作。此乃小女畫像,還請王爺過目。王爺若看不中,那當做在下沒說,但是之前說的那五千兩欠賬依然不再討要。”
    先皇自門縫間接過那卷紙,展開一看,畫中女子嫻靜溫婉,眉目如畫,姿容清麗,不由得心中微動。
    他沉吟片刻,將話挑明:“榮東家須得想清楚。即便本王如今不為先皇所喜,正妃之位亦然由不得自己做主。隻能委屈令愛先入王府,你放心,本王必不會薄待於她。待他日本王處境稍轉,至少許她側妃之位。”
    於是,裴煜的母妃便這般進了王府,榮家幫王府結清外麵所有欠銀。
    彼時先皇身邊僅有她一人,她陪著先皇在王府幽禁了一年,二人患難與共,相守相伴,鶼鰈情深。
    一年後,倚仗榮家的財勢與人脈打點,先皇終於得以解除禁足。
    困局既破,先皇的野心也隨之滋長。
    他不再甘於現狀,意圖爭奪太子之位。
    此時境遇已不同往日禁足之時,朝中亦有越來越多人願意投其門下。
    他很快迎娶了正妃,不過心中仍念及當初對榮家女子的承諾,不久便將裴煜的母妃立為側妃。
    隨著先皇不發展在朝堂的勢力,他身邊的女人也日漸增多。
    待到他終於登基為帝,原配王妃已因病離世。
    在冊定後宮位份時,先皇對裴煜的母妃坦言:“帝王的後宮,從來不論情意深淺,隻看妃嬪背後的勢力。你家世不顯,朕若將你封得過高,反倒使你成為眾矢之的。”最終隻冊封她為蘭嬪。
    當夜,先皇擁著蘭嬪,語帶歉疚:“朕對不起你。朕承諾,必會保你生下一名皇子。昔日虧欠你的,都將彌補在我們的皇子身上。”
    蘭嬪性情柔婉,不擅心計,更不擅長應付後宮紛爭。
    先皇登基之後,也確實如他所說,暗中為她擋去不少風波,並設法護得裴煜平安降生。
    後來蘭嬪被毒死後,裴煜在宮中的日子愈發艱難。待到太子與二皇子相爭最烈之時,先皇於某個深夜悄然來到他的住處,沉聲道:“出宮去吧,這是你唯一的一線生機。”
    裴煜遂被送往邊關。
    多年來,裴煜從不願與人談論先皇,也絕口不提自己的母妃。
    不願提先皇,是因為在他眼中,父皇既深情又薄情,他能對母親許下誓言,也同樣給了其他女人承諾。
    也能為了權勢不斷迎娶新人。
    他記得舊情,卻更看重利益權衡。
    不提母妃,則是因為每次憶起都是撕心之痛。
    那個溫婉柔順的女子,終究成了深宮傾軋中的一縷孤魂。
    然而,他時常想起那位素未謀麵的外祖父。
    裴煜出生在先皇登基之後,從未親眼見過外祖,但從母妃和身邊老仆的敘述中,他佩服他有膽識、有遠見謀略。
    他時常思忖:外祖父當年為女兒擇的這條路,究竟是對是錯?
    若說是對,為何母親最終在深宮中香消玉殞,隻換得一個嬪位?
    若說是錯,外祖父卻早已為他也鋪好了後路。
    臨終前,他將全部家財托付給一位忠仆。
    當裴煜被遣送至邊關時,榮府的老管家帶著所有資財千裏迢迢尋來,助他在邊疆立足。
    正是靠著外祖父留下的這些產業,裴煜如同當年的先皇一般,一步步積蓄力量,最終登上了至尊之位。
    德福公公端著一盞茶,悄步進入禦書房,貴太妃那裏發生的事他也知曉了一些。
    每當陛下憶起惠賢太後,眉宇間總會凝起一片陰雲,他是再清楚不過的。
    他將茶盞輕輕置於案幾之上,未發出一絲聲響。
    裴煜抬眸瞥了一眼,眉頭微蹙:“傳瑞王,讓他從府上帶兩壺好酒來。”
    德福公公躬身應下,忙不迭差人往瑞王府傳話。
    瑞王還沒來,江寒卻先一步入內稟報查案進展。
    “陛下,臣親自去清韻所說的巷子查訪。當年確有一容貌被毀的女子與她同住,那女子形貌頗似曾在太後身邊侍奉的花枝。”
    裴煜眉峰微動,指尖輕叩案麵:“接下來有何打算?”
    江寒沉聲道:“陛下曾言她的話真偽參半,這些基本事實雖能對上,卻未必能證其餘。臣擬深入追查花枝在宮中的行跡,細究她真正的出宮緣由。”
    裴煜執起茶盞淺啜一口:“去辦吧。”
    一盞茶盡,瑞王提著兩壺酒笑吟吟邁進殿門:“陛下今日怎有雅興召臣飲酒?”
    裴煜未答,隻起身移至榻前:“過來與朕對弈。”
    二人相對而坐,推杯換盞間,棋盤上漸起烽煙。
    斜陽透過雕花長窗,將斑駁金光灑滿宮磚,兩壺酒不知不覺已見了底。
    裴煜吩咐侍立一旁的德福:“再取兩壺來。”
    瑞王麵泛酡紅,忙拱手道:“陛下,今日飲得差不多了。”
    這酒性烈,連他都覺醉意上湧。
    平日陛下從無這般閑情與他長久對弈,他悄悄向德福投去探詢的目光,德福公公自然不會說,隻微微搖頭。
    德福公公 不僅取來新酒,還傳了晚膳。
    用過膳,一起飲了一盞清茶,在裴煜的要求下繼續對弈。
    待亥時更響,裴煜擱下酒盞起身:“時辰不早,德福安排瑞王在宮中歇下。”
    說罷,帝王邁步而出,乘上步輿朝著關雎宮方向漸行漸遠,隻餘一室酒香與未散的棋局在燭影中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