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十先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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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餐口,廚娘將拍了銅鈴,服務員便端著一托盤的美味,繞過了抽雪茄的老頭,躲過了橫衝直撞的報童,將熱騰騰的通心粉端到了她們的麵前。
這通心粉裹著醬汁,上麵浮著一層幹酪刨絲,還有零星的黑橄欖碎和薄荷葉做點綴。
味道還可以,幾便士的通心粉套餐裏甚至有一杯濃縮咖啡,隻不過毫無風味可言,隻剩苦澀味。
盡管店內的環境烏煙瘴氣,但這熱騰騰的一盤麵食勉強能將一大早的饑寒驅散。
黛莉將注意力集中回來,與瑪麗迅速地將早餐解決掉。
她們先去了一趟附近的批發商店,采購了價值幾鎊的日用雜貨,這一次采購量比往常要多,所以批發價也稍微便宜一些。
黛莉還在舊貨店裏淘了一塊黑板,買了幾盒粉筆,打算在門外掛一則招牌。
至於印章,也在專門的刻章店裏做了兩套。
一枚是納什雜貨店的名稱一枚是可以扭動數字的滾輪印章。
定製一枚印章價格不貴,不過就是要隔兩天來取。
最後,她們才離開鬧市順著白教堂路往前走,開始采購製作熟食的原材料。
附近生意最好的肉鋪名為巴爾皮尼兄弟肉店。
這家店獨門獨戶,鋪麵十分寬敞,可以買到很多種類的鮮肉,雞蛋也可以在這訂。
並且,斜對麵就是管理白教堂片區治安的商業街警察局,具有一定的震懾力,不用擔心扒手。
黛莉與瑪麗要為了製作肉湯布丁來購買原材料。
買肉這方麵瑪麗是行家,她走進店裏,自行擠開了圍著櫃台挑挑揀揀的人們,開始選購肉類。
而黛莉則站在門邊,提著籃子觀察這家店。
店鋪裏擺著幾條木櫃,各類肉食都懸掛在櫃子上讓人挑選。
一眼掃過去,牛羊肉比較顯眼,豬肉和禽類也不少,剩下的便是各類野味。
分切成了各個部位,每個部位價格也都不一樣,甚至各種內髒下水,也都赫然在列。
果然,隻要人夠窮,是肉就會吃,不會存在下水賣不動讓她撿漏這種情況。
這裏的肉類價格區間很廣,最低廉的澳大利亞冷凍豬肉也才六七個便士一磅。
雞鴨則全是一口價的,一隻肥鴨和一隻瘦鴨之間的價格能相差一個先令。
最貴的部位是牛羊肉的肋排,英格蘭本土牛肋排的價格每磅在二十便士以上。
更貴的肉也有,隻不過這裏是東區,最受歡迎的還是廉價肉。
幾名屠夫穿著西裝套服,圍著棉麻罩衣,忙碌的在櫃台後走動。
有剔骨的,稱重的,還有算賬的,分工明確,她也看不出誰是老板兩兄弟。
從各大報紙上獲取的消息能讓黛莉清楚的意識到,縱然是一直以來依靠畜牧業來維護帝國基石的英格蘭,目前也正處於一場全麵的農牧蕭條的持續震蕩當中。
在倫敦港,來自澳大利亞和美國,新西蘭的冷凍肉被蒸汽船帶進英格蘭。
這些肉類大多來自國外廣袤的牧場,價格十分便宜,對本土畜牧業影響頗大。
同時,英格蘭的本土牲畜與穀物價格也受到了衝擊,市麵上能見到的一切廉價穀物都來自進口,包括牲畜飼料。
這也是在幾十年前穀物法廢除後才有的事情,很大程度削弱了英格蘭的土地價值。
對於工業家和商人來說,這是一件好事。
市場的選擇越多,對土地的依賴越小,就越有利於生意。
但對於老牌貴族階級來說,這震蕩便成了滅頂之災。
土地貶值太快,作物市場受到進口貨影響,本國的土地貴族們抬了一輩子的頭總算是折斷了。
報紙上,隔三差五就能看見某個頭銜古老的伯爵與各國商人之女成婚的登記。
黛莉目前作為一個擁有愛爾蘭血統的底層小商販,她對貴族老爺們的慘劇不以為意,反而認為他們還不夠慘。
在納什先生口述年輕時的記憶中,幾十年前的愛爾蘭正是毀在這些英格蘭土地貴族和地主的手上。
他們依靠不平等的製度,占據了愛爾蘭的大部分優良耕地和牧場。
排擠本地的佃農與地主,讓他們隻能在貧瘠的土地上種土豆。
後來晚疫病持續爆發數年,這場人禍餓死了數百萬的愛爾蘭人,二百萬人逃離。
而英格蘭政府高高掛起,想方設法的阻攔愛爾蘭受到的援助,並依舊出口愛爾蘭本土的糧食,用來維護英格蘭的農業市場。
納什先生回憶起愛爾蘭那幾年灰暗的災荒,以及在那幾年災荒中餓死病死的親人,總說這是刻意的種族清洗。
如今這些動輒擁有半個郡土地的貴族老爺,地主鄉紳,以及貴族背景的官僚,沒有一個人的雙手是幹淨的。
而到了現在,倫敦的愛爾蘭人依舊是權貴階層眼中的草芥。
她還在沉默的發散著思緒,轉頭瑪麗已經結束了采購,她拎著一籃子的肉擠了出來。
瑪麗采購了四五磅豬肉和豬雜來做肉湯布丁,又買了一隻二十便士的雞打算做晚餐。
母女二人慢慢的踏上返程的路,在雨還沒落下的時候,往克拉克街快步走去。
…
克拉克街,她們二人剛剛到家,後腳屋外就落下一陣淅淅瀝瀝的小雨。
納什先生正在招待客人,黛莉與瑪麗領著食材進入了廚房,打算擼起袖子,將廚房收拾清理一通。
納什家的這廚房,不算小也不算大,隻不過因為兼祧了飯廳和洗漱間的功能,又擺設了很多的雜物,所以使用時經常轉不開身。
但是,在擁有了功能齊全的大型爐具之後,許多的小雜物都沒有了用武之地。
把再也用不上的雜物清理出去,黛莉把它們全都賣給了二手家具店的寡婦老板。
又從她店裏換來一隻木架,將廚房裏還要用的東西全都歸置了上去。
至於洗漱用品,則被黛莉收去了本來留給瑪麗做育嬰室的儲藏間。
現在瑪麗也用不著幫人帶孩子了,這儲物間裏的嬰兒床也被黛莉推出去賣了二手。
她從二手店裏又換回來幾組木製貨架,擺在儲物間深處,用來囤積庫存。
用肥皂給抹布打出泡沫,黛莉將廚房裏的窗戶和門都清洗了一遍,又抬了兩桶水,將地板抹幹淨了。
經過上午半天的整理,現在的廚房和儲物間都已經大變了樣子。
原本堆滿生活雜物,十分擁擠的廚房,現在留好了放置大爐灶的位置,還空出很大一片空間。
再擺放上餐桌和椅子凳子,也不會完全塞滿。
黛莉幹完這些活兒都累的直不起腰了。
不過,中午納什先生要出門去送奶。
黛莉隻好麵無表情地泡了濃鬱的紅茶,又佐了幾塊餅幹做午餐。
打起精神後,她先與納什先生交了賬。
納什先生看店一早上,收了二百六十八便士,一共是十八個客人登門。
黛莉數清楚了,才開始準備接收早上訂的一大堆貨物。
而此刻,瑪麗卻一身輕鬆,即便是幹了一頓活兒,她還有力氣哼著小曲做飯。
係上了圍裙,將買回來的雞放在爐子上給燎了一遍祛除絨毛。
今天是她最後一次使用這口小爐子,打算要用來做一頓燉雞,也是一周一次的改善夥食。
外頭下起雨,各家批發商的送貨馬車都支著棚子,來來往往的,將她們訂購的物品運了過來。
黛莉從善如流地與這些送貨的車夫們交接東西,數清楚後,她簽了單子,隨手給這些車夫送了幾包三法新的商品。
順勢好與這些車夫閑聊起來。
這些一貫不被人尊重的馬車夫,其實也曉得不少的小道消息,稍微熟稔一些,能夠從隻言片語中打聽到許多。
上輩子黛莉挖掘同行的代工廠和原料供應商時,使用的就是這麽簡單的手段,賄賂貨車司機。
商場如戰場,時刻是你死我活的時候,她從不管什麽仁義道德。
中午大雨時來送最後一批貨的馬車夫名叫羅納德,他是個樸實的老頭,為一家大型的糧油批發店工作。
卸下貨,他便歪歪斜斜的站在一旁抽雪茄,等待著黛莉清點,順便也等外麵雨小一些再去下一家。
黛莉將兩三百磅的麵粉全都掂量了一下重量,才把單據簽了字。
她照例,在簽字完畢後,抓了一把茶包,塞進紙袋裏,給那老頭遞了過去。
並道:“這是我們店裏自己做的花香茶葉,可以拿回家去給太太嚐嚐。”
靠在櫃台邊百無聊賴的老頭羅納德有點懵。
“給我的?”
老頭揚了揚眉毛,感覺有些意外,但還是接過了黛莉送的茶包,裹了裹,塞進了破舊粗花呢外套的口袋裏。
或許是感覺眼前的人把他看在了眼裏,羅納德站直了起來,煙也掐了。
他順口談起來,清清嗓子說道:“你們家這是打算開始自己做熟食了?”
“是的,我們打算自己烤麵包,做肉湯布丁,做餅幹和果醬,還有糖果什麽的。”
黛莉指了指簾子後的廚房。
羅納德點了點頭,說道:“挺好,這樣能節省不少的成本。”
他往身後望去,一陣陣的大雨依舊順著屋簷往下落,像是水晶珠串一樣在地麵拍碎。
“這雨怎麽還不小一些,我還得去給佩諾奇襯衫廠送麵粉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