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年和流心的加入下，楚未尋的鹹魚生活質量得到了顯著提升。
    流年那張嘴，天生就是吃公關這碗飯的。自從她來了之後，攬月軒再也沒見過蔫巴的菜葉子，甚至連院子裏那幾株半死不活的花草，都有人主動上門來換成了新開的月季。流心則像個沉默的影子，每天除了吃，就是在楚未尋身後三步遠的地方，用她那雙平靜的眼睛掃視周圍的一切。雖然話不多，但有她在，楚未尋感覺自己的安全係數都高了不少。
    日子就這麽不鹹不淡地過了幾天。直到宮裏傳來消息，要為新晉的妃嬪舉辦正式的冊封大典。這批秀女入宮，終於要拿到各自的身份玉牒，在皇家的宗譜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這一天，對所有新人來說，都至關重要。這意味著她們的身份，將得到皇家的正式承認。從今天起，她們就是皇帝名正言順的女人了。楚未尋對此沒什麽感覺。對她來說，這不過是又一個需要早起，化妝，穿上那身能把人勒斷氣的繁複宮裝，然後去當背景板的日子。
    冊封大典設在太和殿。天還沒亮，楚未尋就被采月和流年從被窩裏挖了出來。梳洗，上妝，換衣服，折騰了快一個時辰。等她坐上前往太和殿的轎攆時，感覺自己半條命已經沒了。
    “小主，您今天可真好看。”流年繞著她轉了一圈，兩眼放光，“這身石青色的宮裝，襯得您膚白貌美，氣質清冷，簡直就是遺世獨立的仙女兒下凡！”流年和楚未尋互認身份後，達成了一致，在明麵上依然扮演好各自的角色。
    楚未尋有氣無力地白了她一眼：“再好看的衣服，穿在身上像套了層枷鎖，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心態，小主，心態要放平。”流年立刻開始她的職業病，“咱們今天不是去受罪的，是去走紅毯的！是去接受萬眾矚目的！您就是全場最閃亮的星，其他人都隻是您的陪襯！”
    楚未尋：“……你閉嘴。”她怕再聽下去，自己會想把這個戲精從轎子裏丟出去。
    到了太和殿前，所有新晉的妃嬪都已經等候在此。幾十個年輕貌美的女子，穿著各式各樣華麗的宮裝，雲鬢高聳，環佩叮當，空氣裏有各種脂粉混合的香氣。站在一起，當真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楚未尋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站著，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她的目光，卻不受控製地在人群中掃視起來。她那該死的“預言家”能力，在這種人多的場合，就像一個被動觸發的詛咒，根本關不掉。
    一瞬間，無數的倒計時彈窗，在她眼前浮現。長長短短，密密麻麻，像一片混亂的數字森林。大部分人的倒計時都還有幾十年，跟她差不多，在灰色的背景下緩慢跳動。
    但有幾個，卻短得觸目驚心。她看到了之前被張修容掌摑的林才人，對方的臉色依舊很差，眼神怯懦，頭頂的倒計時隻剩下“五年”。看來張修容的死並未讓她解脫，她在這宮裏活得更加艱難了。
    她又看到了一個穿著豔麗，看起來有些驕縱的女子，也是個婕妤，身邊圍著幾個新人在奉承她。她頭頂的倒計時是“半年”。
    還有一個……
    楚未尋的目光，落在一個看起來溫婉柔弱，眼角帶著一顆淚痣的美人身上。她身形纖弱，氣質楚楚可憐，正低頭和身邊的姐妹說著話。
    她頭頂的數字，是鮮紅的“一天”。
    楚未尋的心跳頓了一下。一天。也就是說，這個美人，活不過今天了。
    她的目光又飛快地在人群中搜索。很快，她又發現了好幾個倒計時在一天之內的妃嬪。
    “五個時辰”。那是一個看起來很活潑的少女，正興奮地整理著自己的衣領。
    “三個時辰”。那是一個麵色蒼白的女子，似乎有些身體不適，正由宮女扶著。
    “一個時辰”……這個數字屬於一個站在最前排，家世顯赫，滿臉傲氣的女子。
    粗略一數，至少有五個人，會在今天香消玉殞。
    楚未尋覺得那被各種香料填滿的空氣，變得又冷又薄，吸進肺裏，讓胸口發緊。今天的冊封大典，根本就是一場鴻門宴，一個修羅場。她原以為宮鬥是暗地裏的刀光劍影，是長期的拉鋸戰。眼前的景象卻告訴她，這更像一場殘酷的淘汰賽，開局就要死掉一大片。
    “小主，您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流年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小聲問道。
    “沒事。”楚未尋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就是覺得……有點悶。”
    她能不悶嗎？眼睜睜看著一群活生生的人，頭頂上飄著死亡倒計時，她們笑著，鬧著，對即將到來的厄運一無所知，而自己什麽都不能做。這種感覺，太壓抑了。
    “宣——新晉妃嬪覲見——”
    隨著太監尖細的唱喏聲，大典正式開始。妃嬪們按照位份高低，排成隊列，依次走進太和殿。楚未尋的婕妤之位，不高不低，排在中間。她低著頭，跟在人群中，機械地往前走，裙擺拂過冰冷光滑的金磚地麵。
    大殿內，承平皇帝皇甫琰高坐龍椅，一身十二章紋的龍袍，襯得他神情威嚴，不怒自威。皇帝左手邊是雍容華貴的貴妃，鳳冠上的東珠在殿內燭火下熠熠生輝。右手邊坐著端莊嫻靜的淑妃，與另外幾位高位妃嬪並列。
    楚未尋的目光，在踏入大殿的第一時間，就投向了皇帝下首的那個親王席位。
    臨安王皇甫策，今天也赫然在列。他穿著玄色繡金線的親王規製朝服，玉冠束發，更顯得身姿挺拔，俊美無儔。他就那樣安靜地坐在那裏，仿佛周圍的一切喧囂與權勢的展演，都與他無關。
    而他頭頂那三個明晃晃的問號，依舊是那麽的醒目，那麽的讓人安心。一看到那三個問號，她心裏因看到太多死亡倒計時而生的煩躁和恐懼，就平複了許多。
    大腿，活生生的人形護身符。隻要抱緊這條大腿，自己就死不了。她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跟著眾人一起跪下，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平身。”皇帝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平穩得聽不出情緒。
    眾人謝恩起身。接下來是冗長得讓人昏昏欲睡的冊封流程。禮官會手捧聖旨，用抑揚頓挫的語調，依次宣讀，被念到名字的妃嬪上前接旨，叩謝皇恩。
    楚未尋百無聊賴地站在那裏，心思卻完全不在典禮上。她的目光，像雷達一樣，在殿內的幾個關鍵人物身上掃來掃去。
    貴妃，還有二十多年。看來地位穩固，能笑傲後宮很久。
    淑妃，七年多一點。不知道她這七年裏，會遇到什麽。
    那個頭頂隻剩“一天”的淚痣美人，此刻正站在隊伍的前列。她被封為“婉才人”，上前接旨時，臉上帶著被冊封的喜悅和嬌羞，聲音都有些顫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她會怎麽死？誰會殺她？楚未尋的心裏，充滿了疑問。這場冊封大典於她而言，就像一場真人版的“狼人殺”。
    而她，是全場唯一能看到所有玩家底牌的上帝視角。這種感覺，讓她感到幾分詭異的刺激，又覺得無比的沉重。
    禮官的聲音還在繼續。
    “……忠勇侯之女楚氏，柔嘉淑順，性資敏慧，著冊為婕妤……”
    輪到她了。楚未尋定了定神，從隊列中走出，學著前麵人的樣子，一步步走向丹陛之下。她全程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足夠恭順，足夠不起眼。叩拜，接旨，謝恩。一套流程走下來，她膝蓋都有些發麻。
    就在她起身，準備退回隊列時，她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道目光很沉，很有分量，帶著審視和探究。
    楚未尋沒有抬頭去看高高在上的皇帝，她眼睫微顫，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了那個讓她心安的方向。
    她對上了臨安王皇甫策的視線。他正看著她，那雙溫潤的眸子斂去了笑意，沉靜得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