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封儀式冗長得像是沒有盡頭。禮官用他那平鋪直敘，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一個個地念著名字和封號。
    “……冊，陳氏為婕妤……”
    “……冊，李氏為美人……”
    “……冊，王氏為才人……”
    楚未尋站在隊列中，神思早已飄遠，感覺自己像個等著打卡下班的社畜，靈魂出竅，隻留下一具軀殼在此處應付場麵。她的注意力，已經完全從這枯燥的典禮上，轉移到了尋找“凶手”這件事上。
    那個頭頂“一天”倒計時的淚痣美人，最終被封為了才人。不高不低的位份，想來家世也尋常。
    按理說，這樣的人在後宮裏，就像路邊一棵不起眼的小草，既擋不住誰的路，也礙不著誰的眼，怎麽會成為別人處心積慮要獵殺的目標？
    到底是誰要殺她？楚未尋的目光，在大殿裏幾個高位妃嬪身上不著痕跡地逡巡。
    首先排除貴妃。她今天心情似乎不錯，臉上一直掛著雍容得體的笑容，一副後宮之主的派頭。而且她剛用三尺白綾結果了張修容，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輕舉妄動，免得吃相太難看，落人口實。
    那麽，是淑妃？
    楚未尋的目光，落在了皇帝右下首那個女人身上。淑妃，吏部尚書之女，家世顯赫，在朝堂上，是唯一能與貴妃母家分庭抗禮的文官勢力。
    她今天穿著一身藕荷色的宮裝，打扮得素雅端莊，臉上也掛著溫和的笑容，整個人透著一股與世無爭的嫻靜氣質。
    可楚未尋看得很清楚，她頭頂的倒計時，隻有短短七年。一個能在貴妃的眼皮子底下，安安穩穩坐到淑妃位置上的女人，絕不可能像她表現出來的這副小白兔模樣。
    楚未尋開始仔細觀察淑妃的一舉一動。她發現，淑妃雖然全程都麵帶微笑，但她的目光卻總有意無意地瞟向另一位新人。
    陳婕妤。楚未尋對她有些印象。陳婕妤的父親是當朝太傅，三代帝師，門生故舊遍布朝野，是整個文官集團的領袖。陳家是真正意義上的名門望族，底蘊深厚得可怕。因此，陳婕妤一入宮，便被直接封為九嬪之一的婕妤，位份在新晉妃嬪中，僅次於幾個有特殊軍功背景的。
    楚未尋又看了一眼陳婕妤頭頂的倒計時。
    “二十五年”。數字清晰，顏色正常，是一段很長，很安全的時間。
    楚未尋的眉頭蹙了起來。難道是自己猜錯了？淑妃的目標並非陳婕妤？可她明明一直在看那邊，那眼神裏一閃而過的審視，她沒有看錯。
    就在這時，楚未尋看到，一個侍奉在淑妃身後的宮女，趁著眾人注意力都在殿前時，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那個宮女的動作很隱蔽，腳步輕巧得像隻貓，但沒有逃過楚未尋的眼睛。
    她盯著那個宮女的背影，直到對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殿門外的光影裏。一種直覺告訴她，有問題。
    她又將目光轉回淑妃身上，淑妃依舊端坐著，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仿佛剛才那個宮女的離開，跟她沒有任何關係。真是個高手。楚未尋心裏暗自評價道。越是這樣不動聲色，就越說明有鬼。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陳婕妤的身上。
    陳婕妤確實生得漂亮，是那種明豔大氣的長相，一看就是被家族用最好的資源精心培養出來的。她站在那裏，身姿挺拔，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自信笑容，與周圍那些或緊張或忐忑的新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樣一個家世顯赫，自身條件又極其出眾的女人，無疑是所有高位妃嬪的潛在勁敵。淑妃想對她下手，動機是完全成立的。
    可是，她那長達二十五年的倒計時，又是怎麽回事？
    難道……楚未尋心裏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測。難道這個倒計時並非一成不變？它會隨著某些關鍵事件的發生，而產生即時的變化？就像張修容，她一開始的倒計時肯定不止一個時辰。是在她決定去找貴妃大吵大鬧，主動觸發“作死”條件後，倒計時才瞬間變得那麽短。
    所以，淑妃的刺殺計劃，現在還處於準備階段，並沒有真正觸發那個關鍵的“死亡條件”。一旦某個環節完成，陳婕妤頭頂的倒計時，就會瞬間改變。想到這裏，楚未尋的呼吸都放輕了。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觀察。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冊封儀式終於接近尾聲。
    禮官念完了最後一個名字，皇帝起身，說了幾句勉勵新人的場麵話，然後便宣布，在禦花園設宴，款待群臣與後宮。
    眾人浩浩蕩蕩地移駕禦花園。
    楚未尋混在人群中，她的視線卻始終落在淑妃和陳婕妤身上。她看到，在去禦花園的路上，陳婕妤似乎有些不適，用手帕捂著嘴，低低地咳嗽了好幾聲。她身邊的宮女扶著她，臉上滿是擔憂。
    另一邊，淑妃的唇角動了動，一個轉瞬即逝的淺笑浮現。楚未尋覺得胃裏有些發緊。她有一種預感，好戲就要開場了。
    到了禦花園，宴席早已擺好。眾人按照身份地位，依次入座。楚未尋的位置很偏，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她反倒樂得清靜。
    她看到陳婕妤被安排在了離皇帝不遠的位置，而淑妃，正好就坐在她的斜對麵。
    宴會開始，絲竹悅耳，歌舞升平。
    楚未尋卻一點欣賞的心情都沒有，麵前的佳肴美味，她也食之無味。她的目光沒有離開過陳婕妤。
    就在這時，她看到，之前那個從太和殿溜出去的淑妃的宮女，端著一個精致的白玉托盤，款款走到了陳婕妤的身邊。
    “陳婕妤，這是我們娘娘特意為您準備的安神湯。”那宮女笑得一臉和善，聲音溫柔，“娘娘看您剛才似乎有些咳嗽，心中掛念，特意讓禦膳房為您燉了這碗潤肺的湯。”
    陳婕妤顯然有些受寵若驚，連忙起身，朝著淑妃的方向遙遙一福，聲音裏滿是感激：“有勞淑妃娘娘掛心了，是臣妾的福氣。”
    她沒有任何懷疑，雙手接過了那碗看起來溫補無害的湯。
    來了！關鍵的道具出現了！楚未尋握著酒杯的手指無聲收緊，冰涼的液體沾濕了指尖，她卻毫無察覺。她的目光，直直地看向陳婕妤的頭頂。
    隻見那行“二十五年”的黑色字樣，在陳婕妤端起湯碗的那一刻，劇烈地閃爍了一下，隨即消失。
    原處浮現出三個鮮紅刺眼的大字。
    “三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