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的目光越過喧囂的人群，落在了楚未尋身上。
    楚未尋端著茶杯的手指僵住，茶水漾出，濕了衣袖也毫無知覺。她腦子裏警鈴大作，完了，終究還是被發現了。她這點小伎倆，在真正的宮鬥高手麵前，怕是像沒穿衣服一樣透明。
    “小主，我們快走吧。”流年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壓低聲音，悄悄拉著楚未尋的袖子催促。
    “走。”楚未尋不敢再停留，帶著兩個宮女，低著頭，沿著花園的陰影，快步溜回了自己的座位。她全程不敢再抬頭，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視線一直黏在她的後背上，讓她渾身僵硬。
    回到座位，她想喝口水定定神，可那隻白瓷茶杯在她顫抖的手中，和杯托發出一連串輕微的磕碰聲。
    “小主，您還好吧？”采月擔憂地看著她發白的臉。
    “沒事。”楚未尋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氣。
    腦子裏此刻亂成了一鍋粥。她為了救陳婕妤，把自己送到了淑妃的屠刀下。這筆買賣，怎麽算都是血虧。
    宴席上的絲竹聲仍在繼續，歌舞依舊升平，但楚未尋覺得，整個氣氛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陳婕妤回到座位後，便一直低頭不語。她身邊的宮女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融入了夜色之中。而淑妃，雖然臉上還掛著得體的笑，但那笑意僵硬，眼底的焦躁幾乎要滿溢出來。
    她在等，等著看陳婕妤什麽時候毒發倒下。
    可是，一刻鍾過去，半個時辰過去，陳婕妤除了臉色比之前更蒼白一些，並沒有任何要暈厥的跡象。
    淑妃的臉色，一寸寸地難看起來。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整齊的甲葉摩擦聲由遠及近。一名禁軍統領身披鎧甲，帶著一隊侍衛，行色匆匆地穿過禦花園。他徑直走到皇帝麵前，單膝跪地，聲音洪亮如鍾：“啟稟陛下，臣奉太傅之命，前來護衛陳婕妤！太傅有言，宮中混入宵小，意圖對婕妤不利，請陛下徹查！”
    此言一出，滿場的絲竹聲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到了陳婕妤和那個禁軍統領身上。
    陳太傅，陳婕妤的父親。他的人，竟然能直接闖進宮宴？這說明事情已經嚴重到了極點。
    皇帝的臉色陰沉下來。在他的宮宴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謀害他的妃子？這無異於有人衝進他家裏，指著他的鼻子挑釁。
    “怎麽回事？”皇帝看向陳婕妤，聲音裏蘊著風暴。
    陳婕妤站起身，臉色蒼白，神情卻不見慌亂。她對著皇帝福了福身，“回陛下，臣妾剛才覺得身體不適，心悸氣短。幸好及時服下了父親早年賜予的解毒丸，才保住一命。臣妾懷疑，有人在臣妾的飲食中下毒！”
    “解毒丸？”皇帝的眉頭皺得更緊。
    “是。”陳婕妤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巧的瓷瓶，“這是家父尋遍天下名醫，為臣妾配製的保命之物。剛才，臣妾正是靠它，才化解了體內的毒素。”
    她的話，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明白了。陳婕妤，真的被人下毒了。而且，下毒的人，就在這場宴會上。
    淑妃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幹二淨。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天衣無縫的計劃，會出這樣的紕漏。陳婕妤怎麽會隨身帶著解毒丸？她又是怎麽發現自己中毒的？
    無數的疑問在她腦中盤旋，最後，她的目光不受控製地，再一次落在了角落裏的楚未尋身上。
    是她！一定是她！強烈的恨意與殺機在淑妃眼中浮現。
    楚未尋的頭埋得更低，恨不得當場表演一個縮骨功，把自己縮成一個球，迅速滾走。她現在隻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叫你多管閑事！叫你聖母心泛濫！這下好了，剛躲過一個新手村小怪，直接把隱藏大BOSS給引出來了。那麽多宮鬥劇白看了？要你多管閑事？！
    “來人！”皇帝勃然大怒，他一拍桌案，滿桌的杯盤都隨之震顫，“給朕徹查！把今天所有接觸過陳婕妤飲食的人，全都給朕抓起來！太醫！傳太醫！”
    場麵頓時亂了起來。太醫很快趕到，當場為陳婕妤把脈，又檢驗了那碗湯和淑妃宮裏送來的所有東西。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湯裏，被下了一種西域奇毒，無色無味，與熏香中的“軟筋散”結合後，能在三個時辰內致人心脈衰竭而亡。
    人證物證俱在，淑妃癱坐在椅子上，再無僥幸。她完了。
    皇帝看著她，眼神冰冷：“淑妃，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淑妃慘笑一聲，聲音破碎。她沒有再看皇帝，也沒有求饒，隻是緩緩轉過頭，隔著大半個禦花園，目光直直地釘在楚未尋身上。那目光裏沒有淚水，也沒有崩潰，隻有一片燃燒過後的死灰與怨毒。她甚至對著楚未尋，動了動嘴唇，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楚未尋看不清口型，卻明白了那意思——你等著。
    她後背感到一陣涼意。
    最終，淑妃被廢黜封號，打入冷宮。她宮裏的所有奴才，凡是牽涉此事的，一律杖斃。一場盛大的宮宴，以這樣一種血腥的方式草草收場。新晉的妃嬪們一個個花容失色，對後宮的殘酷有了最直觀的認識。
    楚未尋混在人群中，第一個溜回了攬月軒。她把自己關在屋裏，用被子蒙住頭，感覺自己像一隻掉進冰窟窿的鵪鶉。
    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妃子不可怕，但這個妃子背後，還有一個權傾朝野的吏部尚書父親。淑妃倒了，但她的家族還在。他們會放過自己這個“告密者”嗎？楚未尋不敢想下去。
    就在她惶惶不可終日時，采月在門外稟報：“小主，陳婕妤派人送東西來了。”
    楚未尋愣了一下，讓人進來。來的是陳婕妤的心腹宮女知夏，她捧著一個厚重的錦盒，恭恭敬敬地遞到楚未尋麵前。
    “楚婕妤，這是我們小主的一點心意，多謝您今日的提醒之恩。”知夏的聲音沉穩有力，“我們小主說了，從今往後，您的事，就是她的事。在這宮裏，誰敢動您一根汗毛，就是跟我們陳家過不去。”
    楚未尋打開錦盒，裏麵躺著一支通體溫潤的羊脂玉簪，玉色純淨無瑕，一看便知價值連城。而陳婕妤的承諾，比這支玉簪更加貴重。
    她救了人，得罪了淑妃一黨，卻也因此，得到了陳家的庇護。有失，必有得。
    與此同時，楚未尋這個名字，也第一次，真正傳入了後宮所有高位者的耳中。一個剛入宮的新人，在無聲無息間，扳倒了一位家世顯赫的淑妃。
    所有人都意識到，這個忠勇侯府的嫡女，不簡單。
    楚未尋聽著外麵隱約傳來的風言風語，無奈地歎了口氣。
    她這條鹹魚，還沒躺幾天，就被命運的浪頭狠狠拍了一下，直接拍到了風口浪尖上。看來，想在這宮裏當個小透明，是徹底沒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