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帝王的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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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內安靜,隻聽見朱筆劃過奏章的沙沙聲。
皇甫琰坐在寬大的書案後,神情專注。今日西南傳來捷報,讓他幾日來緊鎖的眉頭舒展了些。
處理完最後一本奏折,他擱下筆,端起茶杯,目光掃向殿外。
三天了。
他很想知道,那隻看似慵懶,實則爪子暗藏的小貓,會給他一份什麽樣的心得。
是會引經據典,費心展現自己的才學,以求更多關注。還是會辭藻華麗,通篇都是對帝王的歌功頌德,諂媚討好。
皇甫琰唇邊有了玩味的笑意。不管是哪一種,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享受這種掌控一切,看著獵物在自己設下的規則裏活動的樂趣。
“陛下,楚婕妤在殿外候著了。”王德全腳步輕巧地走進來,低聲稟報。
“讓她進來。”皇甫琰靠向椅背,換了個姿態,準備欣賞接下來的表演。
楚未尋走進大殿,厚重的殿門在她身後合上,隔絕了外界的光線和聲音。殿內光線昏暗,濃鬱的檀香讓空氣沉悶厚重,壓得人胸口發緊。
她心裏歎氣,這氛圍,比前世進大老板辦公室聽訓還壓抑。
楚未尋目不斜視的走到大殿中央,規規矩矩地跪下行禮:“臣妾楚未尋,參見陛下。”
皇甫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端著茶杯的動作有了片刻的停頓,他預想過她會盛裝打扮,或是楚楚可憐,卻沒料到是這副模樣。
一身半舊的月白色宮裝,頭上沒有任何珠翠,隻用一根素銀簪子鬆鬆挽著發。她低著頭,看不清神情,但那瘦弱的肩膀和纖細的脖頸都寫著疲憊。
整個人,像一株被秋霜打蔫了的小草。
皇甫琰眉間舒展的折痕又聚攏了些。他感覺自己擺好了棋盤,準備欣賞一場對弈,對手卻抱著枕頭,隻想就地睡倒。
“起來吧。”他的聲音比方才冷淡。
“謝陛下。”楚未尋站起身,依舊低著頭,一副恭順模樣。
大殿裏安靜下來。楚未尋能感覺到,那道來自禦座的視線在她身上緩緩移動,要將她裏外都看個通透。她手心冒出薄汗,臉上維持著被工作榨幹的倦怠神情,心裏已經開始盤算,如果被拖出去,是求流心劫法場,還是直接投胎比較快。
皇甫琰終於開口,聲音在安靜的殿內響起:“三日期限已到,朕讓你讀的山海經,可有什麽心得。”
甲方爸爸要驗收成果了。楚未尋在心裏吸了口氣,緩緩抬起頭。
皇甫琰這才看清她的臉。臉色蒼白,嘴唇也沒什麽血色,最明顯的是那雙漂亮的眼睛下麵,兩團清晰的青影,讓她那張本就惹人憐愛的臉,更顯憔悴。她像是真的為了看懂那本書,熬了好幾個通宵。
皇甫琰心裏的不悅消散,反而對她更感興趣了。裝的,還是真的。如果這是裝的,那她的心機,比自己想的還要深。
他等著她的長篇大論。
楚未尋的嘴唇動了動,那雙沒什麽精神的眼睛裏,努力匯聚起光亮,似乎在組織語言。
皇甫琰正等著她的腹稿,楚未尋開口了。她的聲音沙啞,帶著倦意。
“回陛下。”她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積攢開口的力氣,然後語氣誠懇,說出了她準備了一夜的答案。
“山海經,甚好。”
皇甫琰的眉梢挑起。這就完了。他料想中的開場白,都比這個長。他等著她的下文。
楚未尋似乎也覺得這樣太簡短,於是又補充了一句,神情愈發誠懇。
“助眠。”
助眠。
養心殿裏安靜下來,隻聽得見燭火偶爾的輕響。角落裏伺候的王德全身體輕微晃了晃,手裏的拂塵差點沒拿穩,他趕緊低下頭,把自己當成一根柱子。
皇甫琰臉上的笑意僵住。他那雙銳利的眼睛此刻也失了焦距,顯出茫然。他設想過無數種答案,唯獨沒有這一種。
他看著底下那個一臉“我說的是真心話你怎麽不信”的女人,竟不知該作何反應。是該發怒,說她敷衍欺君。還是該笑,笑她膽大包天。
楚未尋說完那兩個字,就立刻低下了頭,她能清晰感覺到心跳在胸口加重。
完了完了,真說出口了。她脖頸後方感到涼意,仿佛已經看到了刀落下的寒光。
豁出去了,反正怎麽都是死,不如死得有性格一點。她現在隻想趕緊結束,回去抱著枕頭睡個天昏地暗。
殿內的安靜讓人心慌,每一息都變得漫長。就在她腦補到第九十九種死法的時候,禦座之上傳來一聲低笑。那笑聲中傳達的,滿是荒謬感。
楚未尋被這笑聲弄得有些發懵。他笑了。他竟然笑了。他不是應該氣得冒煙嗎。這劇本不對啊。有病,果然有病。
她小心地抬起一點眼皮,偷偷往上看去。隻見皇甫琰正用一隻手撐著額頭,肩膀微微聳動,那張俊美的臉上,神情哭笑不得。他看著她,像是看著一個完全無法理解的生物。
“助眠。”他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語帶笑意,但每個字都說得很慢,“你讀了三日,就讀出這兩個字。”
“是。”楚未尋硬著頭皮,決定將鹹魚人設貫徹到底,“臣妾愚鈍,那書上的字畫,臣妾都看不大懂。隻是每晚睡前翻閱幾頁,看著看著,就睡著了。睡得,還挺香。”
皇甫琰的額角跳了跳。他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有人,敢當著他的麵,說他賞賜的價值連城的孤本,最大的用處是催眠。而且還說得如此理直氣壯,如此坦然。
他看著楚未尋那張真誠又疲憊的臉,心裏的火氣想發,卻又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出口。他發現,自己所有的權謀,所有的試探,在這個女人麵前,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根本不按常理來。
你跟她講權勢,她跟你講睡覺。
你跟她玩心計,她跟你講養生。
皇甫琰感到無力,這無力中又生出荒謬的趣味。他很想知道,這個女人的腦子裏,到底裝了些什麽。
他收了笑,身體前傾,雙手交疊放在書案上,目光沉了下來,那目光像打磨過的黑曜石,亮得深邃,深邃得鋒芒畢露。
“楚未尋。”他一字一頓地叫著她的名字,“你可知,欺君是何罪名。”
楚未尋腦子裏的一百個曹操又在一起扣米飯了,這狗皇帝,果然笑裏藏刀。
她立刻重新跪下,聲音發顫:“臣妾不敢。臣妾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
“是嗎。”皇甫琰的話語簡短,聽不出喜怒,殿內的空氣似乎都冷了些,“那你倒是跟朕說說,這書,是如何助眠的。”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審視著她臉上的神情,尋找可能泄露謊言的痕跡。他倒要看看,她還能編出什麽花樣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