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是透過那扇特殊窗格一點點滲進來的，灰白，冰冷，沒有溫度，像是一張病懨懨的臉。這一夜，淩塵覺得自己像是在刀尖上躺過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繃得緊緊的，直到看見這毫無生氣的光亮，才敢稍微喘口大氣，但身體裏的疲憊卻像潮水一樣拍上來，骨頭縫裏都透著酸軟。
    阿星也醒了，眼神裏還帶著宿醉般的迷茫和驚悸，看到淩塵守在床邊，才稍稍安定下來，小聲問：“哥…我們還在…”
    “嗯，還在驛站。”淩塵點點頭，把溫水遞給她。他沒提昨晚通風口的動靜，也沒提那片冰涼的黑羽，隻是暗暗收在了貼身之處。有些事，知道多了隻是徒增恐懼。
    沒多久，房門被準時敲響。還是那個麵容刻板的年輕檢測員，送來了寡淡卻還算幹淨的食物，並麵無表情地通知：“雲漪使者請二位去議事廳。”
    該來的，終究躲不掉。
    淩塵扶著依舊虛弱的阿星，跟著檢測員走出房間。紫獸縮小了體型，鑽進淩塵破爛的衣襟裏，隻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驛站的走廊空曠而寂靜，隻有他們單調的腳步聲在回蕩，兩側一模一樣的房門緊閉著，像一口口棺材。
    議事廳在中央塔樓的一層。走進去，空間比想象中寬敞，陳設依舊簡潔到近乎冷酷。雲漪已經等在那裏，依舊是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淡漠樣子。但讓淩塵心頭一緊的是，廳內還有另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門口，站在一麵巨大的光幕前，光幕上正快速流動著複雜的數據和星圖。他身形高大，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繡著更加繁複銀色星紋的長袍，僅僅是站在那裏，就給人一種山嶽般的沉重壓迫感，遠非雲漪那種清冷的疏離可比。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
    那是一張中年人的麵孔，線條剛硬，如同刀削斧劈，下頜緊繃，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卻銳利得像是能剝開人的皮肉，直窺靈魂深處。目光掃過淩塵，最後定格在阿星身上，尤其是她眉心那點黑印時，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如同發現稀有礦石般的研究興趣。
    “墨淵執事，人帶到了。”雲漪微微躬身，語氣帶著敬意。
    墨淵點了點頭，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磁性：“嗯。你就是淩塵？旁邊這位，就是身負‘寂滅星痕’的姑娘？”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壓在淩塵身上。淩塵感覺呼吸都困難了幾分，他強行穩住心神，不卑不亢地行禮：“晚輩淩塵，見過墨淵執事。這是我妹妹，阿星。”
    “妹妹？”墨淵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不置可否。他走到主位坐下，示意淩塵和阿星也坐。“不必緊張。星塔並非龍潭虎穴，請你們來，是想解決一些問題。”
    他開門見山：“你們在墜星荒野引發的動靜不小。‘噬星古孽’的蘇醒，打破了此地維持多年的脆弱平衡。星塔有責任評估風險，並采取必要措施。”
    淩塵心中冷笑，說得冠冕堂皇，無非是盯上了阿星的特殊體質。但他麵上不動聲色：“晚輩二人無意引發禍端，實乃遭遇意外，被迫卷入。”
    “意外與否，已不重要。”墨淵擺了擺手，打斷了他，“重要的是現狀。你妹妹體內的‘寂滅星痕’極不穩定，繼續放任，不僅她自身有湮滅之危，其散逸的力量更可能成為吸引古孽乃至其他危險的燈塔。”
    他看向阿星，語氣帶著一種不容反駁的決斷：“星塔有能力暫時穩定她的情況，甚至…引導這股力量，化害為利。但這需要她的配合，以及…深入的研究。”
    果然來了！淩塵的心沉了下去。“研究？如何研究？”
    墨淵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問，淡淡道：“首先，需要全麵的身體和能量場檢測，了解‘星痕’的構成與活性。其次，需要在受控環境下，觀察她對特定星辰之力的反應。這個過程或許有些…不適，但這是唯一能救她的方法。”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淩塵聽出了其中的凶險。全麵檢測？受控觀察？這分明是要把阿星當成實驗品！
    “如果…我們拒絕呢？”淩塵抬起頭，直視墨淵的眼睛。
    議事廳內的空氣瞬間凝滯。
    雲漪微微蹙眉。墨淵臉上的那絲公式化的淡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威嚴，他身體微微前傾，那股山嶽般的壓迫感再次增強：“拒絕？”
    他重複了一遍，聲音不高，卻讓淩塵感到頭皮發麻。
    “年輕人，你要明白。第一，沒有星塔的庇護，你們走不出墜星荒野，古孽和荒野本身很快就會吞噬你們。第二，‘寂滅星痕’的危險性遠超你的想象，放任不管，她必死無疑，還可能拉上無數人陪葬。第三…”
    墨淵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星塔的提議，不是請求。這是基於當前局勢，最理性、也是唯一的選擇。為了更大的利益，個人的些許…不適，需要讓步。”
    赤裸裸的威脅和強製！淩塵拳頭在袖中握緊，指甲幾乎掐進肉裏。他毫不懷疑，如果他們敢說個“不”字，眼前這位墨淵執事絕對會動用強硬手段。
    阿星害怕地抓住了淩塵的胳膊，身體微微發抖。
    就在這時，議事廳的門被輕輕敲響，一名星塔人員快步走進，在墨淵耳邊低語了幾句。
    墨淵的眉頭微微皺起，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恢複正常。他揮了揮手，讓那人退下。
    然後，他重新看向淩塵和阿星，語氣似乎緩和了一些，但內容卻更加令人心驚：
    “看來，關注你們的人，比我想象的要多。”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說道：
    “剛剛收到消息，驛站外圍的能量屏障，在東北角發現了一個極其細微的臨時性缺口。殘留的能量痕跡…很特別，不屬於星塔，也不屬於已知的任何荒野勢力。”
    他的目光掃過淩塵，又像是無意地瞥了一眼窗外。
    “似乎有‘客人’，用我們不知道的方式，進來轉了一圈，又悄悄離開了。”
    淩塵的心髒猛地一跳！黑羽！是那個留下黑羽的勢力！他們不僅潛入了驛站，甚至還留下了痕跡？這是挑釁？還是…另有所圖？
    墨淵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緩緩道：“事情，越來越有趣了。所以，淩塵，你們的選擇，最好能快一點。畢竟，時間，不站在任何猶豫的人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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