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驚鴻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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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座山上的妖獸變少後,楚悠的狩獵效率變低了,半天才獵到五隻。
    下個月開始要換狩獵地點了。
    想到要額外花時間去探山,她歎了口氣,尋了塊平整石頭坐下吃烤餅。
    油紙包得嚴密,打開時還有餘溫,外皮酥脆掉渣,內裏是肉餡,混了剁碎的幹菌。
    玄離很清楚她的飯量,放了五張餅。
    她一邊吃,一邊逗弄繞著她指尖飛的小黃蝶。
    吃到第五個時,附近忽然傳來一聲獸吼,震得還剩一半的烤餅掉下,沾滿落葉往下滾。
    “……”
    她握著柴刀循聲望去,一隻形似黃犬又似豹子的小妖獸,正齜牙咧嘴威懾兩隻鐵塔般的黑熊妖。
    那小妖獸腹部有撕裂傷,背上的傷更多,看著不像與妖獸搏鬥留下的,更像是法器遺留。
    黑熊妖們被這聲怒吼逼退數步,猶豫之後,垂涎占據上風,伸出蒲扇大的爪子朝黃犬拍去。
    它避開了第一下,被另一隻熊掌扇飛撞在樹上,發出嗚嚶哀鳴。
    第三掌挾著腥臊味壓下。
    “噗哧——”
    外皮堅硬如鐵的熊掌被連根削斷,落到了黃犬麵前。
    “吼!”黑熊妖吃痛發瘋,張開血盆大口就往前撕咬。
    不等它閉合獸口,一把柴刀精準捅入腹部,手腕一擰,血液四濺,一枚渾圓妖丹帶著熱騰騰的血落地。
    小山般的身軀砸在地麵,連帶地麵晃了三晃。
    另一隻被同伴的死嚇住,扭頭就要逃。楚悠沒給它機會,幹脆利落解決了。
    妖丹和熊妖屍體都被收入手環,楚悠回頭,見樹下的黃犬用烏黑眼珠呆望著她,流露出幾分呆頭呆腦的氣質。
    楚悠走近彎腰去撿熊掌,對它道:“你走吧……”
    話沒說完,方才呆傻的黃犬忽然暴起,猛地撞向楚悠。
    一人一狗重重倒在地上,還滾了幾圈。
    “轟!”身後泥石枯葉飛濺,楚悠剛剛所在的地方,被炸成了深坑。
    一隻燒焦的小黃蝶躺在裏麵。
    “怎麽是個凡人?方才分明有黑熊妖氣息。”
    “這還有隻小妖獸,生得怪模怪樣。”
    楚悠一言不發拂去頭上落葉,把黃犬護在身後站起,手握柴刀看向迎麵走來的兩個男子。
    他們寬袍綬帶,腰間綴著世家玉牌,一個方臉一個窄臉,說話時習慣揚著下巴,用鼻孔看人。
    賴婆婆說過,最近山上有修者。
    沒想到運氣不好,現在就撞上了。
    方臉男瞥見地上切麵平整的斷熊掌,眉頭皺起:“那邊的凡人,這兒的兩隻黑熊妖被你殺了?”
    楚悠平靜道:“嗯,我是山裏的獵戶。”
    “二階妖獸,一掌能拍死十個凡人。”他似笑非笑打量,“獵戶?怕不是魔修偽裝!師弟搜魂!”
    兩人二話不說,手裏舉起紫光朝楚悠按去。
    同時,地麵亮起交錯縱橫的法陣。黃犬被困,急得不停低吼。
    疾風迎麵,吹起淡綠飄帶。
    烏黑杏眸倒映著逼近的兩人,楚悠迅速扼住他們的手腕,凝在他們指尖的紫光瞬間消失。
    她往反方向一擰。
    “啊啊啊——!!我的手!”圓臉男慘叫,“此人古怪,速速通知師門!”
    他們同時抓向腰間的玉牌,但在摸到之前,柴刀揮過。
    玉牌係帶斷了,兩塊先後落地,嫩綠裙衫下邁出一隻布鞋碾上。
    類屬法器的玉牌就這樣被一腳踩碎,如同最普通的玉製品。
    方臉男目露陰鷙,狠心斬了自己被楚悠擰住的手,再猛一推師弟,腳底如踩流雲急速後撤。
    “師弟,你先攔住,為兄這就回師門求援!”
    圓臉男驚駭:“你卑鄙——”
    楚悠由始至終都沒什麽表情,握住他的肩,柴刀往下腹一捅,再手腕一轉,聽見了某種碎裂聲。
    圓臉男的視線旋轉下墜,倒在地上那刻,他看見沾血柴刀擲出,從師兄後腰穿過,同樣震碎了靈海。
    兩具屍體先後落地,他們至死也沒合上眼睛,隔著一段距離,驚駭怨毒地盯著對方。
    地上法陣暗去,山林上方驚起一陣飛雀。
    楚悠上前拔出自己的柴刀,隨意甩掉上麵的血,確認兩人都死透了,才看向黃犬。
    它半死不活,躺在那一動不動。
    確認它暫時不會死後,楚悠一手拖一具屍體的腳,把他們拖到了山的背麵。
    這有個十來米深的小山坳,底下長滿碧綠藤蔓,開著許多豔紅的花,香氣誘人。
    藤蔓下埋藏著許多白骨。
    她無意間看見過,有受傷妖獸被花香引誘掉下去,被吃得隻剩骨頭。
    楚悠屏住呼吸,手一鬆,兩具屍體順著山坡滾落。
    他們身上的東西,她一樣也沒拿。
    雖然不會修煉,但修仙小說沒少看。就像古代銀子會有官印,修者的法器也會有印記。
    拿了去賣隻會惹麻煩。
    豔麗花朵簌簌搖動,藤蔓轉瞬纏繞上去,絞碎衣衫,貪婪吸食血肉,很快就隻剩白骨。
    暮色籠罩小山坳,花香與淡淡血腥氣順著飄上來。
    楚悠折返回去,黃犬還趴在那奄奄一息,然後抱著三四十斤的狗,下山的腳步加快。
    已經超過平時下山的點了,不知道玄離會不會擔心。
    走到山腳,天幾乎全黑,山野寂靜唯剩蟲鳴。
    遠遠的,出現了一團昏黃的光。
    流水似的光勾勒出一隻提燈的手,修長如玉,行走間藍衣拂動。
    楚悠的腳步慢了下來,怔怔望著走近的人,聯想到了很多蒲鬆齡的誌怪故事。
    故事裏,深山野林的漂亮女鬼會引誘過路的人。
    那些人並非察覺不到詭異,但甘心拜倒。
    楚悠:“你來接我嗎?”
    “嗯。”玄離提燈走近,看見她懷裏的狗,目光一頓,“你獵的妖獸?”
    一人一狗對視,狗訕訕移開視線。
    楚悠摸摸狗耳朵,“它幫了我呢,打算帶回家養起來。”
    她抱著狗與玄離並肩往村子走,順帶說了一下遇到黑熊妖和黃犬的經過。
    “……那兩隻黑熊妖有點難纏,所以下山晚了。對了,藥吃了嗎,感覺怎麽樣?”遇到修士又殺了這段,她隻字未提。
    夜風吹拂,一縷淺淡至極的血腥氣送到玄離鼻尖。
    他提燈跨過小院的門,“傷勢有所好轉。這隻東西,你要養?”
    “對呀,家裏缺一隻看門狗,我覺得它挺合適的。玄離,你給它起個名字吧。”
    “它?看門狗?”他麵色古怪了刹那,笑意微妙,“一隻野犬,隨便起名就是。”
    黃犬急得嚶嚶叫。
    楚悠把它抱進正屋,掏出手環裏的草藥和布條,兩三下把它纏得像剛出土的木乃伊。
    “嗯……那就叫大黃吧,這個名字好養活。”
    黃犬被纏得隻剩腦袋和嘴筒子在外麵,仰頭看玄離,叫得更著急了。
    “好名字。”他頷首認可,進出灶房把溫著的飯菜端進正屋。
    楚悠到院子裏打了一桶水,把手浸泡在冰涼井水裏,認認真真搓洗著。
    水麵映著晃悠悠的月光。
    她盯著,水麵映出來的漸漸變成了紅色。
    白皙的手在水裏不停搓洗,皮膚逐漸泛紅。
    “嘩啦——”又一隻手浸入水中,將楚悠的撈出,寬大手掌圈住兩隻泛紅的手,甩了甩殘餘水珠。
    “吃飯了。”玄離用帕子擦拭她的手,“已經洗幹淨了。”
    棉布細致擦過手腕、掌心、每一根指縫。
    井邊的木桶沒有人扶,失去平衡“咚”一聲掉回井裏。
    楚悠低頭看自己的手,皮膚白皙泛紅,確實是幹淨到不能再幹淨了。
    於是仰頭朝他笑,杏眸彎起:“剛剛不小心走神了。”
    *
    家裏多了一隻狗,日子比之前熱鬧許多。
    楚悠自認為很有行醫天賦,前有玄離後有大黃,被她救回來的,都從奄奄一息變成了充滿活力。
    大黃看起來傷得很重,被她換了幾次藥後,就已經可以下地打滾撒嬌了。
    但煩惱隨之而來。
    它吃得太多了,還不吃普通的狗飯,它吃妖獸肉。
    馬上就到月底了,要交靈石給馮瘸子,家裏還多了一張嘴,楚悠每天早出晚歸上山,妖獸也獵得比以往多。
    大黃被投喂幾頓之後成了她的狗腿子,上哪都黏著,總想跟著她出門。
    那些致死的傷好了大半,受過傷的地方開始長出了新毛,整隻狗看起來亂七八糟的。
    “養好了才可以上山噢,乖乖在家保護玄離。”楚悠蹲在門口,揉搓大黃的狗頭。
    “嚶嚶~”烏黑的眼珠子目送楚悠遠去。
    它扭過狗頭,悄悄看散漫躺在搖椅上的青年。
    玄離半掀眼皮,甩出一道靈光,嘲諷道:“廢物。”
    靈光籠罩大黃,它不敢吱聲,身上的傷又緩慢愈合了少許。它知道,主人可以直接讓它痊愈,但現在這樣每天治一點點,大約是為了蒙蔽女主人。
    它不明白自家主人為什麽要待在這小山村裏,更不明白他為什麽不聯係臣屬。
    大黃老實趴在角落,什麽也沒問。
    畢竟,它現在是一隻狗嘛,不該操心人的事。
    *
    楚悠獵了十五隻妖獸,回到村子天色昏暗。
    剛進村口小道,就遇到了喝了酒的馮二,他走路打飄,瞅見她三角眼放光。
    酒壯慫人膽,馮二已經忘光了上次吃的虧。
    “楚小娘子~”他扯鬆衣襟,一步三晃走來,“這麽晚回來,打獵辛苦了。”
    楚悠不搭理,繞開繼續走。
    “哎哎,怎麽不理人呢。”馮二□□著快步接近,“明兒就是月底,你要是跟了我,何必這樣辛苦……我不比那病秧子小白臉強多了?那瘦身板,能讓你快活嗎?”
    說著,他伸手去摸楚悠的手。
    烏黑杏眸忽然望來,看得馮二心裏打突,手慢了一拍,落到了淺綠袖衫上。
    “砰、砰、砰——!”
    拳拳到肉的聲音夾雜著馮二的慘叫求饒。
    “錯了、錯了!楚小娘子……姑奶奶,我喝多了,饒了我……”
    楚悠一腳把他踹進臭水渠,冷笑:“再惹我,打斷你第三條腿!”
    今天比平時晚到家,她一進門就受到大黃的熱情聞嗅。
    它繞著楚悠聞個不停。
    “好啦別聞了,剛剛遇到個討厭鬼。”她揉搓一把狗頭,抬眼看見玄離悄無聲息站在麵前,正靜靜望著她。
    “楚姑娘遇到誰了?”
    “馮瘸子,他喝了酒說胡話,被我揍了一頓踹臭水渠了。今晚吃什麽,我快餓死了。”楚悠放開大黃往正屋走。
    經過玄離時,一隻手忽然拽住她的手腕。
    修長溫涼的手指緊貼皮膚,一寸寸摩挲手腕、手指。
    玄離盯著她裂開一道口子的衣袖,神情淡淡。
    “他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