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盡的時候，霍恒終於站在了青鸞山的山腳下。
    腳下的泥土帶著濕潤的潮氣，混著鬆針與野花香，是他記了半個多月的味道——比滕州城的煙火氣清冽，比客棧的黴味幹淨，是刻在仙童魂魄裏的“家”的氣息。他抬手抹了把額角的薄汗，懷裏的桂花糕被捂得溫熱，油紙包上的褶皺都被熨平了些，這是他特意給雲仙人帶的“凡間禮物”，一路小心翼翼護著，連暴雨天都是揣在懷裏焐幹的。
    青鸞山依舊是記憶裏的模樣：雲霧像柔軟的棉絮纏在山腰，山尖隱在晨光裏，泛著淡淡的金光；遠處的瀑布“嘩啦啦”流著，水聲穿過林間，驚起幾隻彩色的山雀；山腳下的石階被歲月磨得光滑，順著山勢蜿蜒向上，消失在雲霧深處。
    “終於到了！”霍恒忍不住咧嘴笑，露出兩顆小虎牙，連日來的疲憊瞬間消散了大半。他攥了攥拳頭，指尖泛起淡淡的紅光——畫皮鬼的人皮灰燼、屍變案的功德氣息，都藏在萬寶囊裏，這些可都是他向爹爹“邀功”的資本。
    他抬腳剛要踏上石階，一陣“嘰嘰喳喳”的鳥鳴突然從頭頂傳來，緊接著，十幾道青藍色的影子“呼啦啦”從鬆樹上飛下來，盤旋在他頭頂，翅膀扇起的風帶著細碎的花瓣。
    是青鸞山的守護青鳥。
    這些鳥兒通人性，羽毛像淬了青金，眼睛圓溜溜的，格外靈動，是雲仙人親手馴化的，專門守著山腳下的入口，阻攔凡人和妖邪進山。以前霍恒華奇）在仙山時，總愛追著它們玩，還偷偷拔過最胖那隻的尾羽，現在想來，當時的自己可真調皮。
    “嗨！是我呀！”霍恒笑著揮手，想跟老朋友們打個招呼，“我是華奇，回來找我爹啦！”
    可青鳥們卻沒像以前那樣落下來蹭他的手心，反而飛得更低了些，翅膀扇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嘴裏反複叫著同一句話，嘰嘰喳喳的，卻字字清晰：“凡人！凡人不可入！凡人不可入！”
    霍恒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愣了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是霍恒的手，小小的，帶著少年人的青澀，掌心還有昨天握桃木枝磨出的薄繭，不是仙童本體那種泛著微光的透明模樣。再摸了摸臉頰，是人類的溫度，連呼吸都帶著凡間的煙火氣——他現在頂著的，是霍恒的凡人軀殼，魂魄裏的仙力被軀體裹著，青鳥們自然認不出他。
    “不是凡人！我是華奇啊！”霍恒急了，踮著腳跳起來，想讓青鳥們看清他的臉，“就是以前總偷你們果子吃、拔你們尾羽的那個仙童！你們忘了？去年冬天我還幫你們把凍在冰裏的蛋孵出來呢！”
    最胖的那隻青鳥就是被拔過尾羽的那隻）盤旋得更低了，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歪著腦袋看了半天，突然叫得更凶了：“凡人！有凡人氣味！不可入！爹爹說的！凡人不可入！”
    “我真不是凡人！”霍恒急得抓耳撓腮，伸手摸向脖子上的清心玉——這玉墜是雲仙人的信物，總該能證明身份吧？他把玉墜扯出來，舉得高高的，“你們看這個！這是我爹的清心玉！我是他兒子！”
    青鳥們的目光落在清心玉上，果然停頓了一下。可那玉墜戴在凡人脖子上，仙力被壓製得厲害，隻泛著淡淡的微光，不像以前那樣靈氣逼人。胖青鳥猶豫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繼續叫：“玉是真的！人是凡人！不可入！爹爹說，玉會丟！凡人撿了也不能進！”
    霍恒：“……”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些青鳥認死理，隻認“仙力氣息”和“本體模樣”，現在他這副凡人軀殼，說破了天也沒用。總不能跟青鳥動手吧？這些小家夥雖然戰鬥力不強，卻是爹爹的心肝寶貝，要是傷了它們，爹爹指不定要怎麽罰他——上次他隻是拔了根尾羽，就被爹爹罰抄了三遍《仙法守則》。
    “怎麽辦啊……”霍恒蹲在石階上，戳了戳懷裏的桂花糕，眉頭皺成了疙瘩。他好不容易解決了凡間的麻煩，就想趕緊回來跟爹爹炫耀，讓爹爹誇他幾句，要是連山門都進不去，那也太憋屈了。
    他抬頭看了看盤旋的青鳥，又看了看雲霧繚繞的山頂，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主意——變成本體！
    雲仙人說過，他的仙童本體是光團形態，藏在霍恒的軀殼裏，隻要他願意，就能暫時脫離軀體，以光團的樣子活動。隻是之前在凡間一直要偽裝，沒機會試，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就這麽辦！”霍恒拍了拍手，站起身，左右看了看——山腳下有片茂密的灌木叢，正好能藏人。他趕緊跑過去，鑽進灌木叢裏，確認沒人也沒鳥看見，才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集中精神調動體內的仙力。
    “出來出來……”他在心裏默念。
    起初沒什麽反應，隻覺得體內有股暖流在湧動。他想起雲仙人教他的“魂魄離體術”口訣，默默念了幾遍，突然感覺身體一輕，像掙脫了沉重的枷鎖，眼前的景象瞬間變了——他看到了“自己”的後背，那個穿著藍布衫的少年正坐在地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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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自己，變成了一團拳頭大的光團，泛著淡淡的金綠色，像揉碎了的星光，懸浮在半空中。
    “成功了！”光團裏傳出霍恒的歡呼聲，聲音帶著點空靈的回響。他繞著自己的凡人軀殼轉了兩圈，覺得新奇極了——這還是他第一次以本體的樣子看這具軀體，原來從外麵看，霍恒的頭發真的有點亂。
    他不敢耽誤，用仙力輕輕一托，將凡人軀殼扶到灌木叢深處，又找了些枯枝敗葉蓋在上麵，確保沒人能發現。做完這一切，他才扇動著光團“翅膀”，朝著山門口飛去。
    剛飛出灌木叢，青鳥們就注意到了他。胖青鳥最先叫起來，聲音裏滿是驚喜：“華奇！是華奇！”
    其他青鳥也跟著歡呼起來，不再阻攔，反而紛紛讓開道路，圍著他飛轉圈，嘰嘰喳喳地叫：“華奇回來啦！華奇回來啦！”
    “嘿嘿，是我！”霍恒的光團蹭了蹭胖青鳥的翅膀，算是道歉，“之前對不起啦，沒認出我。”
    胖青鳥歪著腦袋，用翅膀拍了拍他的光團：“沒事！華奇是仙童！不是凡人！快去找爹爹！爹爹昨天還念叨你呢！”
    霍恒心裏一暖，朝著青鳥們揮了揮“翅膀”，轉身就朝著山頂飛去。光團形態的速度比凡人快多了，風從耳邊吹過，帶著鬆針的清香，沿途的景物飛速後退——他看到了光年井，井水還是像以前那樣泛著金光；看到了仙果樹，上麵的仙果已經熟了，紅彤彤的掛在枝頭；看到了他以前練仙法的空地，地上還有他摔屁股墩留下的痕跡。
    一切都沒變，還是熟悉的樣子。
    越往上飛，仙力的氣息越濃鬱。快到雲仙洞的時候，他遠遠就看到一個白胡子老頭坐在洞口的石凳上，穿著粗布道袍，手裏拿著個酒葫蘆，正對著山景發呆——正是雲仙人。
    “爹爹！”霍恒的光團像箭似的飛過去，一頭撞進雲仙人的懷裏。
    雲仙人被撞得晃了晃，低頭一看，見是金綠色的光團，眼睛瞬間亮了，原本渾濁的眸子泛起笑意，伸手接住光團，用粗糙的手掌輕輕摩挲著：“哎喲，我的乖兒子回來啦！可把爹爹想壞了！”
    “爹爹！我好想你！”霍恒的聲音從光團裏傳出來，帶著委屈和興奮，“我在凡間遇到好多事，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傻孩子，爹爹給你的清心玉可不是白戴的。”雲仙人笑著，把光團往懷裏揣了揣，就像以前揣小鬆鼠似的，“餓不餓？爹爹給你留了烤山雞，還熱著呢！”
    說著，他起身走進洞裏。雲仙洞還是老樣子，石桌上擺著沒喝完的仙露，牆角堆著霍恒以前玩的石子，石壁上掛著他畫的歪歪扭扭的仙山圖。雲仙人從石灶上拿下一個陶盆，裏麵果然放著一隻烤得金黃的山雞，油光鋥亮，香味撲鼻。
    霍恒的光團在陶盆上方轉了兩圈，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半個多月沒吃爹爹烤的山雞，凡間的雞湯再鮮也比不上這個。他剛想湊過去啄一口，突然想起自己的凡人軀殼還在山腳下，趕緊說：“爹爹，等一下！我的凡人身體還在山腳下的灌木叢裏，我得先回去把它弄上來，不然被野獸叼走了怎麽辦？”
    雲仙人愣了一下，隨即笑出聲，用手指點了點他的光團：“你呀，還知道惦記你的軀殼。放心吧，爹爹剛才已經感應到了，讓青鳥去看著了，沒人敢動。先吃，吃完再說。”
    霍恒這才放下心來，化作一道微光鑽進陶盆裏，開始大快朵頤。雲仙人坐在一旁，看著他吃，手裏拿著酒葫蘆，時不時抿一口，眼神裏滿是寵溺。
    “說說，在凡間都遇到什麽事了？”等霍恒吃得差不多了，雲仙人才開口問，語氣裏帶著好奇。
    一提到這個，霍恒的光團立刻從陶盆裏跳出來，在洞裏飛了一圈，興奮地說：“爹爹！我厲害啦！我除掉了一個畫皮鬼！”
    “畫皮鬼？”雲仙人挑了挑眉，“那可是百年以上的妖邪，你這小家夥能對付得了？”
    “當然啦！”霍恒的聲音裏滿是得意，“那畫皮鬼披著人皮偽裝成美女，迷惑了一個書生，還殺了一個道長！我先偷偷觀察，發現她的弱點在人皮上，然後找了純陽血，又做了桃木劍，最後把她的人皮燒了，用紅光劍刺穿了她的妖核！”
    他說得手舞足蹈雖然光團沒有手），連細節都沒落下：“那書生可執迷不悟了，我怎麽勸都不聽，最後還是看到畫皮鬼的本相才後悔！還有那個道長，太貪功了，結果被惡鬼吃了精血，可慘了……”
    雲仙人聽得頻頻點頭，捋著白胡子，眼睛裏的笑意越來越濃：“不錯不錯，知道觀察弱點，還會用純陽之物，比爹爹當年第一次斬妖強多了。”
    得到誇獎，霍恒更興奮了，又說起了客棧屍變的事：“還有還有！我在客棧遇到屍變！老板的妻子因為執念不散，又停在陰氣重的地方，就詐屍了！她不怕刀，我用桃木枝攔住她，後來發現她的執念是一雙繡花鞋，就把鞋給她，還跟她講道理，最後她的魂魄就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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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化解執念了？”雲仙人的眼睛亮了，“這可比斬妖難多了。你怎麽想到的？”
    “爹爹你教我的呀！”霍恒的光團蹭了蹭雲仙人的手背，“你說過，妖邪有惡，可執念有因，能解就別殺。那個老板娘就是舍不得她的丈夫，還有他們的定情鞋，我跟她說明白了，她就放下了。”
    雲仙人哈哈大笑起來，把光團抱起來，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雖然光團沒有額頭）：“我的乖兒子，真是長大了！不僅學會了斬妖，還懂得了‘破執念’，比爹爹預期的強太多了！”
    被爹爹這麽一誇，霍恒的光團都泛起了淡淡的紅暈，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還帶了禮物呢！凡間的桂花糕，可甜了，在我凡人的懷裏揣著，等我把身體弄上來給你吃！”
    “好好好，爹爹等著。”雲仙人笑著點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皺了皺眉，“對了，你怎麽變成本體回來了？你的凡人軀殼呢？難道出什麽事了？”
    霍恒的光團瞬間僵住了，剛才的興奮勁兒消了大半，聲音也低了下去：“沒……沒出事。就是……就是山腳下的青鳥認不出我，說我是凡人，不讓我進山。我沒辦法，才變成本體的……”
    說完，他的光團往雲仙人懷裏縮了縮，有點尷尬——畢竟偷偷用了魂魄離體術，還把凡人軀殼扔在了山腳下，要是爹爹生氣怎麽辦？
    可雲仙人沒生氣，反而笑得更厲害了，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光團：“你呀，真是個小笨蛋！清心玉上有爹爹的仙力印記，你隻要把仙力注入玉墜，青鳥自然就認出來了，還用得著變本體？”
    霍恒：“……”
    他怎麽把這茬忘了！光顧著著急，壓根沒想起來清心玉還有這用處！
    “嘿嘿，我忘了嘛……”他的聲音更不好意思了，光團蹭了蹭雲仙人的衣服，“下次我就知道了。”
    “沒事，知道變通也不錯。”雲仙人揉了揉他的光團，語氣裏滿是寵溺，“先歇會兒，等會兒爹爹陪你去把你的軀殼弄上來。晚上爹爹再給你烤隻山雞，咱們父子倆好好聊聊凡間的事。”
    “好！”霍恒的光團立刻又興奮起來，在雲仙人懷裏滾了一圈，“爹爹最好了！”
    雲仙洞外的陽光正好，透過洞口的藤蔓灑進來，落在石桌上，泛著溫暖的光。霍恒窩在爹爹的懷裏，聞著熟悉的鬆針香，吃著剩下的烤山雞，心裏暖洋洋的——凡間的驚險再多，妖邪再凶，隻要回到爹爹身邊，就什麽都不怕了。
    他蹭了蹭雲仙人的手掌，心裏暗暗想著：等歇夠了，一定要把桂花糕拿給爹爹吃，還要跟爹爹學那個能讓青鳥認出來的仙力注入法，下次回來，再也不用這麽狼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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