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病榻尋醫:換心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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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恒趕到史府時,手裏還攥著半串沒吃完的糖葫蘆。方才在湖心亭外聽到“史小姐暈倒”的驚呼,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往這邊跑,糖渣掉了一路,連揣在懷裏給小丫鬟帶的那串都壓得變了形。
剛拐進史府所在的街道,就覺氣氛不對。往日清淨的巷口此刻擠滿了車馬,烏木的、紫檀的、甚至還有鑲著銅釘的官轎,一輛挨著一輛,把窄窄的巷子堵得水泄不通。車夫們都沒了往日的閑散,要麽蹲在路邊抽煙,要麽交頭接耳,臉上全是凝重——這可不是走親訪友的熱鬧,是實打實的愁雲慘霧。
“怎麽回事啊?史小姐這病很嚴重嗎?”
“可不是嘛!聽說昨天詩會還好好的,回來就暈倒了,到現在都沒醒!”
“李郎中、王禦醫都來了,進去半天了,出來時臉都白了!”
路邊的議論聲鑽進耳朵,霍恒心裏的“蹊蹺”感更重了。他把剩下的糖葫蘆三口兩口塞進嘴裏,抹了把嘴,盯著史府朱漆大門前的仆役——個個穿著灰布衫,腰杆挺得筆直,卻眉頭緊鎖,接過送來的藥箱時連句客套話都沒有,隻悶悶地往裏搬。
“得進去看看。”霍恒摸了摸脖子上的清心玉,玉墜安安靜靜的,沒有遇妖邪時的灼痛,可他就是覺得不對勁。這“突然暈倒”“名醫束手”的戲碼,太像爹爹筆記裏寫的“邪祟侵體”,可清心玉又沒反應,難不成是別的門道?
他眼珠一轉,盯上了一個扛著藥箱的小仆役。那仆役看起來十七八歲,胳膊細得像麻杆,扛著沉甸甸的藥箱腳步都打晃。霍恒趕緊跑過去,仰著小臉,故意把聲音放軟:“哥哥,我幫你抬吧!我力氣大!”
小仆役愣了一下,低頭看他:“你是誰家的小孩?別搗亂。”
“我是張郎中家的學徒!”霍恒胡謅道,小手已經搭在了藥箱上,“張郎中讓我先把藥送進去,他馬上就到!”
他長得本就白淨可愛,一雙眼睛圓溜溜的,看著就招人疼。小仆役正愁扛不動,猶豫了一下就鬆了手:“行,跟緊我,別亂跑,史大人現在正煩著呢。”
“哎!謝謝哥哥!”霍恒心裏偷樂,借著抬藥箱的勁兒,跟著小仆役混進了史府大門。
一進府門,濃重的藥味就撲麵而來,混著淡淡的檀香,壓得人胸口發悶。前院的青石板路上擺滿了藥罐、藥渣,幾個丫鬟正蹲在地上清洗,眼圈紅紅的,顯然是哭過。穿過前院,內院的氣氛更壓抑——連走路的仆役都踮著腳,說話細若蚊蚋,生怕驚擾了誰。
“藥送哪兒啊?”霍恒小聲問。
“東廂房,史小姐的臥房外間。”小仆役指了指前方,“你把藥箱放那兒就行,別往裏闖,郎中們都在裏麵呢。”
霍恒點點頭,剛走到東廂房的廊下,就覺一股微弱的死氣順著門縫飄出來。不是妖邪那種陰冷刺骨的惡氣,是一種……像燃盡的燭火般的衰敗氣,輕飄飄的,卻帶著讓人窒息的絕望。
他心裏咯噔一下——不是妖邪作祟。那這死氣哪兒來的?
趁小仆役轉身離開,霍恒悄悄往臥房門口挪了挪,扒著窗縫往裏看。房間裏拉著厚重的錦簾,光線昏暗,隻點著一盞幽幽的油燈。床榻上躺著個身影,蓋著厚厚的錦被,隻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腕,搭在床沿上,連脈搏的起伏都幾乎看不見——正是連城。
她的臉頰陷了下去,往日裏紅潤的嘴唇此刻毫無血色,眉頭緊緊蹙著,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床邊圍著幾個穿長衫的郎中,個個麵色凝重,正輪流給她診脈,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半天都不動一下。
床尾站著個中年男人,穿著藏青色的綢緞長袍,頭發已經白了大半,梳得一絲不苟,卻掩不住鬢角的淩亂。他雙手背在身後,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死死盯著床榻上的連城,眼眶通紅,卻強忍著沒掉淚——正是史孝廉。
“史大人,”一個留著山羊胡的郎中鬆開手,歎了口氣,“小姐的脈太弱了,像斷了線的風箏,時有時無,尋常的補藥根本灌不進去。”
“那怎麽辦?!”史孝廉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壓抑的嘶吼,“你們都是滕州最好的郎中,連你們都沒辦法嗎?!”
山羊胡郎中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大人,我們……我們盡力了。這病邪門得很,不像是風寒,也不像是中毒,倒像是……心竅被什麽東西堵死了,生機一點一點在散。”
史孝廉踉蹌了一下,扶住床沿才站穩,聲音裏滿是絕望:“心竅堵死?那還有救嗎?哪怕是傾家蕩產,我也要救我的女兒!”
房間裏一片沉默,隻有連城微弱的呼吸聲,還有史孝廉壓抑的抽氣聲。霍恒扒著窗縫,心裏也跟著揪緊了——昨天在畫舫上,連城還笑盈盈地誦詩,眼睛亮得像星星,怎麽才一天功夫,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就在這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郎中走了出來。他穿著褐色的壽衣,手裏拄著根棗木拐杖,走路都顫巍巍的,顯然是被特意請來的老神醫。史孝廉趕緊迎上去,抓住他的手:“孫老先生,怎麽樣?小女還有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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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老先生閉著眼睛,捋著雪白的胡須,半天沒說話。廊下的仆役、丫鬟都圍了過來,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錯過一個字。霍恒也屏住呼吸,手指緊緊摳著窗欞——這老先生看著就有門道,說不定有辦法。
過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孫老先生才緩緩睜開眼睛,眼神裏滿是無奈:“史大人,小姐這病,是‘心竅閉塞’。她心裏像是壓著塊大石頭,鬱氣積在胸口,堵死了生機,尋常藥石……無用啊。”
“無用?”史孝廉後退一步,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喃喃道,“連孫老先生你都沒辦法嗎?”
“也不是完全沒辦法。”孫老先生頓了頓,拐杖在地上敲了敲,發出“篤篤”的聲響,像是在下定某種決心,“老身曾在古籍上見過記載,這種病,需以‘至情至性’之物為引,才能撬開閉塞的心竅,引動生機。”
“什麽東西?!隻要能救小女,哪怕是要我的命,我也給!”史孝廉猛地站起來,抓住孫老先生的胳膊。
孫老先生歎了口氣,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裏:“除非……有至情至性之人,割下胸口三寸肉,和藥同煎,作藥引。”
“嘶——!”
廊下瞬間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一個端著藥碗的丫鬟手一抖,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藥汁濺了一地,她卻渾然不覺,隻是捂著嘴,滿眼驚恐。
剛才幫霍恒抬藥箱的小仆役臉色慘白,往後退了兩步,撞在廊柱上,發出悶響。
幾個候在一旁的遠房親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低下頭,往後縮了縮——胸口三寸肉,那可不是劃破點皮,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史孝廉也愣住了,抓著孫老先生胳膊的手緩緩鬆開,眼神裏滿是難以置信:“割……割胸口的肉?這……這不是要人命嗎?”
“是九死一生。”孫老先生點點頭,“所以才說要‘至情至性’之人,尋常人根本做不到。而且,若不是真心實意,肉割了也沒用,反而會加速小姐的生機消散。”
他話音剛落,史府的大門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仆役的阻攔聲:“你不能進去!史大人正在裏麵說事!”
“讓開!都給我讓開!連城姑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們拚命!”
一個清朗卻帶著哭腔的聲音穿透了壓抑的氛圍,緊接著,一個青衫身影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他頭發淩亂,衣衫上沾著泥點,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鞋子都跑丟了一隻,露出的腳趾磨得通紅。
是喬生!
霍恒心裏一驚,扒著窗縫的手更用力了。
喬生衝到廊下,看到孫老先生,又看了看史孝廉慘白的臉,還有周圍人驚恐的表情,心裏咯噔一下,抓住旁邊一個丫鬟的胳膊:“怎麽了?連城姑娘怎麽了?”
丫鬟被他抓得疼,卻還是哭著說:“孫老先生說……說要割胸口的肉當藥引,才能救小姐……”
喬生的眼睛瞬間瞪大了,像是沒聽清:“你說什麽?割肉?”他猛地轉向孫老先生,快步走過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孫老先生!你說的是真的嗎?隻要割下胸口的肉,就能救連城姑娘?”
孫老先生看著他,眼神複雜:“是真的,可這……”
“我願割肉!”
喬生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帶著破音,卻異常堅定,像一道驚雷,炸在寂靜的廊下。
所有人都懵了。
史孝廉僵在原地,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眼睛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喬生,像是第一次認識他——這個窮酸書生,昨天才跟女兒在詩會上相識,今天居然願意為她割肉?
孫老先生捋著胡須的手停住了,眉頭皺起,又緩緩舒展開,眼神裏多了幾分讚許,卻也帶著擔憂:“年輕人,你可想好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胸口三寸肉,稍有不慎就會傷及心脈,丟了性命。”
“我想好了!”喬生重重磕頭,額頭撞在地上,發出“咚咚”的聲響,很快就紅了一片,“隻要能救連城姑娘,別說割肉,就是讓我死,我也願意!喬某萬死不辭!”
他抬起頭,臉上滿是淚水,卻眼神灼灼,死死盯著孫老先生:“老先生,快準備吧!我現在就割!連城姑娘不能再等了!”
廊下徹底安靜了。
連風吹過楊柳的“沙沙”聲都清晰可聞。
剛才摔碎藥碗的丫鬟捂住嘴,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小仆役瞪大了眼睛,忘了害怕,隻是呆呆地看著喬生。
那些剛才往後縮的遠房親戚們也抬起頭,眼神裏滿是複雜——有震驚,有佩服,還有一絲羞愧。
霍恒躲在廊柱後,嘴裏的最後一點糖葫蘆渣都忘了嚼,手裏揣著的桂花糕不知何時被攥得變了形,糕點渣從指縫裏漏出來,掉在地上。
他呆呆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喬生,心裏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爹爹說過,凡間的人很複雜,有貪財的,有自私的,有虛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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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過張生為了美色癡迷不悟,見過客棧房客為了逃生互相推搡,見過人為了利益勾心鬥角。
可他從沒見過,有人會為了剛認識一天的人,甘願舍掉自己的性命。
胸口三寸肉啊。
霍恒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裏跳動著鮮活的心髒,溫熱而有力。他是仙童,不怕受傷,可他能感覺到,那是多麽疼的一件事。
這個凡人書生,卻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許下了“萬死不辭”的承諾。
原來凡間的情意,竟能烈到這般地步。
像燒得最旺的爐火,能融化冰雪,能照亮黑暗,甚至能讓人忘了自己的生死。
孫老先生看著喬生,終於點了點頭,對著史孝廉道:“史大人,這年輕人,是真心的。”
史孝廉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兩行眼淚終於掉了下來,砸在青石板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喬生聽到孫老先生的話,臉上露出一絲狂喜,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因為跪得太急,腿一軟,又跌坐下去。
霍恒看著他的樣子,心裏突然酸酸的,又暖暖的。他悄悄從懷裏掏出那包被攥壞的桂花糕,放在廊柱下——這是他本來想留著自己吃的,現在突然覺得,該留給這個勇敢的書生。
陽光透過楊柳的縫隙,灑在喬生的青衫上,明明是清冷的春日,卻仿佛有了盛夏的溫度。
霍恒悄悄往後退了退,準備離開——這裏已經不需要他了,有喬生這份“至情至性”的藥引,連城一定能好起來。
他走到內院門口,回頭望了一眼廊下的方向,喬生正被仆役扶著,跟著孫老先生往廂房走,背影挺得筆直,沒有絲毫猶豫。
霍恒摸了摸脖子上的清心玉,玉墜不知何時變得溫熱起來,像揣著一顆小小的太陽。
“原來這就是‘情’啊。”他小聲嘀咕著,嘴角忍不住往上揚了揚。
這凡間的“情”,可比仙山的仙果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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