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回憶往事:愛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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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滕州城南的“清風茶館”,總帶著股揮之不去的茶煙味。不是上等龍井的清冽,是粗茶混著炭火的焦香,裹在穿堂風裏,撲在人臉上,帶著點市井的暖。霍恒找到溫如春時,已近黃昏,夕陽把茶館的木質窗欞染成淡金,窗紙上貼著的舊對聯邊角卷了翹,寫著“茶香引客至,琴音伴茶生”,隻是那“琴音”二字,被油煙熏得發黑,像蒙了層陳年的灰。
    茶館最裏側的角落,擺著一架半舊的古琴。琴身是淺褐色的,比宦娘那架新些,卻也磨出了不少痕跡,琴尾刻著個小小的“春”字,筆畫邊緣被摸得發亮。溫如春就坐在琴旁的竹凳上,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領口縫著塊深色的補丁,頭發用根木簪鬆鬆束著,鬢角露著幾根顯眼的白發,像落在青布上的雪。
    他麵前坐著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紮著雙丫髻,手裏攥著根撥片,正皺著眉撥弄琴弦,發出“吱呀”的刺耳聲響。“先生,這裏還是彈不好。”小姑娘的聲音帶著點委屈,指尖的撥片差點掉在地上,“這調子太繞了,我總記錯。”
    溫如春笑了笑,眼角的細紋擠在一起,卻沒什麽笑意,隻是抬手輕輕按在小姑娘的手背上,幫她調整姿勢:“別急,這裏要慢些,像秋雨滴在青瓦上,一下一下,要穩。”他的手指很粗,指節上有層薄繭,顯然是常年做活留下的,落在琴弦上時,卻意外地輕,指尖剛碰到弦,又很快縮回來,像是怕碰碎了什麽。
    霍恒站在茶館門口,沒立刻上前。他看著溫如春教琴的樣子——明明指尖熟悉琴弦,卻總在關鍵處卡頓,像是有什麽東西堵在心裏,連帶著琴音都變得滯澀。懷裏的清心玉輕輕發燙,不是感應到魂靈的灼熱,是帶著點共鳴的溫,像在呼應著什麽未說出口的執念。
    “今日就到這裏吧。”溫如春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從布包裏掏出塊糖,遞給她,“回去多練練,下次來,先生教你彈《茉莉花》。”小姑娘接過糖,蹦蹦跳跳地跑了,臨走前還回頭喊:“先生明天要準時來呀!”
    溫如春笑著點頭,直到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茶館外,那點笑意才慢慢淡下去。他抬手拿起桌上的琴譜,指尖輕輕拂過紙麵——譜子是手抄的,紙頁已經發黃,邊緣卷了邊,有些地方用淡綠色的墨水改了痕跡,筆畫纖細,像女子的字跡,卻又帶著點飄忽,不像活人寫的,倒像風吹過留下的印。
    “小公子也是來學琴的?”溫如春突然抬頭,看到站在門口的霍恒,眼裏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恢複了平靜,“我教琴不貴,一天隻要五個銅板,若是學得慢,也可以少給些。”
    霍恒走過去,在他對麵的竹凳上坐下。茶館裏的客人大多走了,隻剩下掌櫃在櫃台後撥弄算盤,“劈啪”聲混著窗外的風聲,倒顯得格外安靜。“我不是來學琴的。”霍恒看著他手裏的琴譜,“我是來找人的,找溫如春溫先生。”
    溫如春的指尖頓了頓,琴譜差點從手裏滑下去。他抬眼看向霍恒,眼裏的平靜被打破,多了點警惕:“我就是溫如春,小公子找我有事?我這幾年沒與人結怨,也沒欠人銀子……”
    “我找你,是為了宦娘。”
    霍恒的話剛出口,溫如春的身體猛地一僵,手裏的琴譜“啪”地掉在地上,淡綠色的修改痕跡在夕陽下格外顯眼。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比茶館的白牆還白,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隻是死死盯著霍恒,像在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宦娘……你怎麽會知道宦娘?”溫如春的聲音發顫,伸手想去撿琴譜,指尖卻幾次都碰不到,“她……她已經走了三年了,你怎麽會……”
    “我在張府的梧桐院,見到了她的魂靈。”霍恒撿起琴譜,遞給他,指尖故意碰到那些淡綠色的修改痕跡,“她一直在那裏彈琴,等你去聽,等你聽她彈你們一起編的曲子。”
    溫如春接過琴譜,指尖碰到那些淡綠色的痕跡時,突然像被燙到一樣縮了縮。他把琴譜緊緊抱在懷裏,像抱著件失而複得的寶貝,肩膀開始微微發抖,聲音裏帶著哭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她!這半年來,我總覺得有個人在幫我改琴譜,有時候我彈錯了,第二天譜子上就會有淡綠色的字跡,像……像鬼畫的,可我知道,是她,是宦娘……”
    他抬起頭,眼裏滿是紅血絲,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我去過張府好幾次,可每次走到門口,都不敢進去。我怕……我怕看到她住過的院子,怕想起當年我沒敢跟她走,怕她恨我……”
    霍恒看著他痛苦的樣子,指尖的金光輕輕一閃,落在溫如春懷裏的琴譜上。淡金色的光像水一樣漫過紙頁,那些淡綠色的修改痕跡突然亮了起來,在空氣中慢慢凝聚成一道虛影——
    是宦娘的樣子。她穿著生前那件粉色的旗袍,領口繡著鮮粉的蘭草,發梢用粉綢帶挽著,比在張府見到的淡綠色鬼影鮮活多了。她坐在溫如春身邊的竹凳上,手裏拿著支淡綠色的筆,輕輕在琴譜上修改,指尖泛著淡淡的金光,像撒了層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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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裏該慢一點,”她的聲音很輕,像春風拂過琴弦,“你以前總在這裏彈快,聽著慌。”她轉頭看向溫如春,眼裏滿是溫柔,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像三年前那個春日的午後,陽光落在她臉上,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溫如春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著那道虛影,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砸在琴弦上,發出“咚”的輕響。“宦娘……是你嗎?真的是你嗎?”他伸出手,想觸碰虛影,指尖卻穿過了她的肩膀,隻碰到一片溫暖的金光,像碰了碰春日的陽光。
    虛影裏的宦娘看著他,笑著點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不是淡綠色的水珠,是透明的、帶著溫度的淚,落在琴譜上,暈開一片淡淡的墨跡。她抬手,想幫溫如春擦去臉上的淚,指尖卻隻能穿過他的臉頰,留下一道淺淺的金光,像在安慰,又像在告別。
    “當年我離開張府後,就去了京城。”溫如春突然開口,聲音哽咽,卻說得很急切,像是怕宦娘的虛影突然消失,“我想攢夠銀子,回來娶你,可京城的日子太難了,我做過抄書匠,當過夥計,甚至去碼頭扛過貨,可銀子總攢不夠。等我終於攢夠了聘禮,回來找你時,卻聽說你……你已經不在了……”
    他的眼淚掉得更凶了,落在琴譜上,和宦娘的淚跡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我去張家問,張老爺說你是染了風寒走的,可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沒早點回來,是我讓你等得太久了……”
    虛影裏的宦娘看著他,眼淚掉得更急了。她伸出手,輕輕按在溫如春的手背上——雖然碰不到,卻有一道淡金色的光落在他的手上,像她的指尖真的觸到了他的皮膚。溫如春突然感覺到一陣溫暖,像是三年前那個春日,宦娘在梧桐院給他遞茶時,指尖的溫度。
    “她一直在等你。”霍恒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這道脆弱的虛影,“她死後,魂魄沒去投胎,一直留在張府的梧桐院,抱著你們一起彈過的古琴,每天都彈你們編的《相思曲》,等你去聽。她怕你找不到她,還偷偷來這裏,幫你修改琴譜,想讓你記得,你們還有首沒彈完的曲子。”
    溫如春的身體猛地一顫,他抓起桌上的古琴,指尖落在琴弦上,原本滯澀的動作突然變得流暢。《相思曲》的調子從琴弦上飄出來,不是之前的卡頓,是帶著悲傷的溫柔,像春日的雨,落在梧桐葉上,又像秋夜的風,吹過紫藤花,每一個音符都帶著思念,飄在茶館的空氣裏。
    虛影裏的宦娘跟著琴音,輕輕晃著身體,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她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卻依舊坐在那裏,看著溫如春彈琴,像三年前一樣,他彈,她聽,陽光落在他們身上,暖得像永遠不會結束的時光。
    “叮——”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時,宦娘的虛影突然散成了漫天的金光,像撒在空氣裏的碎星,慢慢落在琴譜上,落在琴弦上,落在溫如春的發梢上。茶館裏的茶煙味似乎淡了些,隻剩下琴音的餘味,和淡淡的蘭草香,像宦娘還在身邊。
    溫如春抱著古琴,哭得像個孩子。他的肩膀劇烈地抖動,眼淚落在琴弦上,又順著琴身滑下來,滴在地上,暈開小小的濕痕。“宦娘……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麽久……”
    霍恒看著他,心裏暗忖:這場跨越生死的等待,該有個結局了。他該帶溫如春去張府,去見宦娘最後一麵,讓他們彈完這首沒彈完的《相思曲》,讓這段鬱結的執念,終於有個歸處。
    “好啊霍恒!你竟然偷偷來處理執念,不帶我!”
    清亮的聲音突然從茶館門口傳來,帶著點氣鼓鼓的尾音,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狐狸。霍恒嚇了一跳,差點從竹凳上摔下來,懷裏的清心玉也跟著晃了晃,差點掉出來。他回頭一看,隻見青娥穿著件淺碧色的布裙,發梢的淡粉絲帶飄得老高,手裏還提著個竹籃,裏麵裝著剛買的棗泥糕,正快步朝他走來。
    “你怎麽來了?”霍恒的心跳還沒平複,臉頰卻有點發燙——他確實是想先找到溫如春,了解情況後再找青娥,沒想到被她抓了個正著。
    “我怎麽不能來?”青娥走到他身邊,把竹籃往桌上一放,氣鼓鼓地瞪著他,“我在張府沒找到你,就順著清心玉的氣息找來的,沒想到你竟然敢偷偷吃‘獨食’!這麽有意思的執念,這麽感人的故事,你都不叫上我,真過分,真自私!”
    她的聲音不大,卻讓還在哭的溫如春停下了動作。他抬起頭,看著青娥,眼裏滿是驚訝——這姑娘穿著普通的布裙,卻帶著點不尋常的靈氣,指尖還泛著極淡的碧色微光,像個從畫裏走出來的人。
    “這位是……”溫如春疑惑地看向霍恒。
    “她叫青娥,是我的朋友,也能看到魂靈,還能幫上忙。”霍恒趕緊解釋,怕青娥再說出什麽“仙童”“草木仙氣”的話,“我們本來就是一起的,我隻是想來先了解下情況,沒來得及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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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算你會說話。”青娥的氣消了些,她低頭看到桌上的琴譜,還有那些淡綠色的痕跡,眼睛突然亮了,“這就是宦娘姐姐改的琴譜?淡綠色的墨水,是她的魂靈氣息!我能感應到,裏麵有她的心意,有她的思念,好溫暖啊!”
    她伸出手,指尖的碧色微光輕輕掃過琴譜,那些淡綠色的痕跡又亮了些,像在回應她。溫如春看著這一幕,眼裏的驚訝變成了釋然——原來不止霍恒能幫他,還有這樣一位姑娘,能感應到宦娘的心意,能幫他完成這段未了的執念。
    “溫先生,”霍恒看著溫如春,“現在,我們該去張府了。宦娘還在梧桐院等你,等你去聽她彈最後一次《相思曲》。”
    溫如春用力點頭,擦了擦臉上的淚,把古琴抱在懷裏,像抱著件稀世珍寶。“好,我們現在就去!我要去見她,我要聽她彈琴,我要跟她說……跟她說我對不起她,跟她說我一直沒忘她……”
    青娥提起竹籃,拉著霍恒的手,笑著說:“走啦走啦!去晚了,宦娘姐姐該等急了!我還帶了棗泥糕,說不定宦娘姐姐也能聞到,她肯定喜歡吃!”
    霍恒被她拉著,腳步有些踉蹌,卻忍不住笑了。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溫如春抱著古琴跟在後麵,身影不再落寞,反而多了點盼頭。茶館外的風還在吹,卻不再是涼的,帶著點紫藤花的甜香,像宦娘的琴音,飄在他們身後,指引著他們,走向那個遲到了三年的結局。
    掌櫃的算盤聲停了,他看著三人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又繼續撥弄算盤,嘴裏還哼起了不成調的曲子——正是那首《相思曲》,淡的、暖的,像這秋日裏,最溫柔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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