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受挫與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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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滕州城西的巷弄總帶著股潮濕的木味,尤其到了暮秋,晨露浸過的青石板路能涼到人的骨縫裏。溫如春的書房就藏在巷尾第三家,是間不大的閣樓,木質的窗欞上爬著半枯的牽牛花藤,葉子黃了大半,卻還倔強地開著兩朵淡紫色的花,像綴在灰牆上的兩顆碎玉。
    霍恒是被一陣劇烈的撞擊聲引過來的。彼時他剛送青娥到巷口的布店——青娥想給溫如春做件新長衫,說“總穿洗得發白的舊衣,練琴時也沒精神”,轉身就聽到閣樓裏傳來“砰”的巨響,像重物撞在木牆上,連窗欞都跟著顫了顫,震落了牽牛花藤上的露珠。
    他快步走上閣樓,推開虛掩的木門時,一股混雜著墨汁與塵土的氣息撲麵而來。書房不大,靠牆擺著個舊書櫃,書脊大多磨損,露出裏麵泛黃的紙頁;中央的木桌上攤著七八張琴譜,有的被揉皺,有的被劃上了淡綠色的修改痕跡,卻依舊顯得淩亂;而溫如春,正坐在滿地碎木片裏,頭發淩亂地垂在額前,雙手緊緊抓著頭發,肩膀劇烈地抖動。
    他麵前的古琴翻倒在地上,琴身撞出了一道裂痕,弦斷了兩根,斷弦像無力的手臂,垂在琴身兩側,沾著點木屑。陽光從窗欞照進來,落在溫如春的額角,霍恒突然看清——他的額角像蒙了層灰霧,淡淡的黑氣從皮膚下透出來,連眼底都泛著沉鬱的黑,像被什麽東西纏住了,連呼吸都帶著滯澀的重。
    “溫先生。”霍恒輕步走近,盡量放輕聲音,怕驚擾了他此刻緊繃的情緒,“您這是怎麽了?好好的,怎麽把琴摔了?”
    溫如春抬起頭,眼裏布滿紅血絲,嘴唇幹裂得泛著白,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摔了!這破琴,彈了這麽久,還是彈不好!下個月就是琴會了,我要是贏不了,良工她……她父親就不讓她嫁給我了!”
    他說著,又低下頭,雙手重重砸在地上,碎木片硌得他掌心發紅,他卻像感覺不到疼:“我沒用!連首完整的曲子都彈不好,還想贏琴會,還想給良工好生活……她父親說得對,我就是個窮書生,連自己都養不活,憑什麽娶良工?”
    霍恒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木桌——桌上放著塊半舊的玉佩,是淡青色的,刻著朵小小的蘭草,邊緣磨得光滑,顯然是常被觸摸。不用問也知道,這是良工送他的。他蹲下身,撿起一根沒斷的琴弦,指尖輕輕拂過上麵的灰塵:“您不是彈不好,是心裏的執念太重了。您把贏琴會、娶良工當成了唯一的目標,反而讓這份急切困住了自己,琴音自然不流暢。”
    “執念?”溫如春苦笑,額角的黑氣似乎更濃了些,“我能不執念嗎?良工跟著我,沒穿過好衣服,沒吃過好東西,連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她父親說,隻要我贏了琴會,拿到賞銀,就承認我們的婚事。我要是輸了,良工就要被許給城西的鹽商兒子,那鹽商兒子是個紈絝,良工嫁過去,怎麽會幸福?”
    他的聲音哽咽起來,眼淚落在地上的碎木片上,暈開小小的濕痕:“我每天練琴到深夜,手指都磨出了繭,可琴技就是沒進步。有時候我甚至想,是不是宦娘在怪我,怪我忘了她,所以才讓我彈不好琴……”
    霍恒剛想開口安慰,眼角的餘光卻瞥見窗外的身影——是良工。她穿著件淡粉色的布裙,手裏捧著件疊得整齊的青布長衫,顯然是剛做好的,布料是她攢了很久的錢買的上等細棉。聽到溫如春的話,她的肩膀輕輕抖了抖,眼圈瞬間泛紅,手裏的長衫差點掉在地上,轉身想悄悄離開,卻被霍恒叫住:“良工姑娘,既然來了,不如進來坐坐?”
    良工的腳步頓住,轉過身時,臉上還帶著未幹的淚痕。她咬著唇,輕輕走進來,把長衫放在木桌上,聲音帶著點哭腔,卻很堅定:“如春,你別這麽說。你的琴彈得很好,隻是最近太緊張了。我父親那邊,我會去說的,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你去說有什麽用?”溫如春抬起頭,眼裏滿是自責,“你父親早就看不上我了,若不是你一直堅持,他早就把你許給別人了。我不能讓你再為我受委屈了。”
    “我沒有受委屈。”良工走到他身邊,蹲下身,輕輕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涼,掌心的繭硌得她指尖發疼,“我相信你,不管能不能贏琴會,我都願意跟你在一起。隻是……我不想看到你這麽折磨自己。”
    霍恒看著兩人相握的手,嘴角露出一絲淺笑。他抬手,指尖泛出淡金色的光,像曬過正午陽光的蜜糖,輕輕落在溫如春的額角。金光碰到那層黑氣時,發出極輕的“嗡”聲,像春蟲振翅,黑氣漸漸被金光驅散,像被陽光融化的晨霧,慢慢消散在空氣裏。
    溫如春深吸一口氣,突然覺得心裏的沉鬱少了大半,緊繃的肩膀也放鬆下來。他看著霍恒,眼裏滿是驚訝:“小公子,這是……”
    “沒什麽,隻是幫你驅散了點心裏的滯氣。”霍恒收回手,金光漸漸隱去,“從明天開始,我幫你練琴。還有宦娘,她也會幫你的。她從來沒有怪過你,反而一直希望你能過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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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宦娘?”溫如春的眼裏泛起期待,“她……她真的會幫我嗎?我還能再見到她嗎?”
    “當然。”霍恒點頭,目光落在那架摔壞的古琴上,“先把琴修好吧,明天晚上,我們就在這裏練琴,宦娘會來的。”
    良工看著這一幕,心裏的擔憂少了大半。她拿起桌上的長衫,輕輕展開:“這件長衫是我給你做的,你試試合不合身。練琴時穿新衣服,心情也會好點。”
    溫如春接過長衫,布料帶著良工指尖的溫度,暖得他心裏發顫。他站起身,笨拙地穿上長衫——大小正好,領口的針腳細密,是良工親手縫的。他看著良工,眼裏滿是溫柔:“謝謝你,良工。”
    “謝什麽,我們以後還要一起過日子呢。”良工的臉頰微紅,輕輕幫他理了理衣領,“我明天晚上也來,給你們煮點桂花茶,練琴時喝著暖身子。”
    霍恒看著兩人溫馨的模樣,悄悄退了出去。窗外的牽牛花藤被風吹得輕輕晃,淡紫色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像撒了點碎紫水晶。他知道,這場因執念而起的困境,很快就會被溫暖化解,而宦娘的心願,也即將實現。
    暮色像一層薄紗,慢慢籠罩住滕州城西的巷弄。溫如春的書房裏,點著一盞油燈,昏黃的光透過燈罩,落在木桌上,把琴譜的影子拉得很長。霍恒坐在琴旁的竹凳上,手裏拿著塊細砂紙,正幫溫如春打磨修好的古琴——琴身的裂痕已經用膠補好,砂紙磨過琴身,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像春蠶啃食桑葉。
    溫如春坐在對麵,手裏捧著良工送來的桂花茶,茶盞是粗陶的,卻很幹淨,茶香混著油燈的氣息,在書房裏漫開,暖得人心裏發甜。“小公子,宦娘……真的會來嗎?”他還是有些不確定,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的邊緣。
    “會的。”霍恒放下砂紙,指尖輕輕碰了碰琴弦,發出“叮”的輕響,“她一直在你身邊,隻是你之前被執念困住,看不到她。現在你心裏的滯氣散了,就能看到她了。”
    話音剛落,書房裏的油燈突然輕輕晃了晃,燈影在牆上投下一道淡綠色的影子——是宦娘的幻影。她穿著生前那件粉色的旗袍,領口的蘭草繡紋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發梢的粉綢帶輕輕飄著,比白天看到的更清晰,像真的坐在那裏一樣。
    “宦娘!”溫如春猛地站起來,手裏的茶盞差點掉在地上,眼裏滿是驚喜,“真的是你!你真的來了!”
    宦娘的幻影對著他輕輕點頭,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她走到琴旁,手指在琴弦上方輕輕比劃,像在糾正溫如春之前的指法,聲音輕得像風:“這裏的指法要輕些,像撫摸花瓣,不要太用力,琴音才會軟。”
    溫如春連忙坐下,按照宦娘的指引,指尖落在琴弦上。起初還有些僵硬,可隨著宦娘的手指輕輕比劃,他的動作漸漸變得靈活,琴音也從滯澀變得流暢,像被疏通的溪水,慢慢流淌在書房裏。
    霍恒坐在一旁,指尖泛出淡金色的光,輕輕籠罩住宦娘的幻影——這是他用仙法做的“顯形術”,能讓溫如春更清晰地看到宦娘,也能讓宦娘的指引更有效。金色的光落在宦娘身上,她的幻影變得更亮了些,淡綠色的輪廓裏,似乎能看到她溫柔的眼神。
    良工端著一盤桂花糕走進來,看到宦娘的幻影時,愣了一下,隨即溫柔地笑了。她把桂花糕放在桌上,輕聲說:“宦娘姐姐,好久不見。我做了些桂花糕,你也嚐嚐吧。”
    宦娘的幻影看向她,眼裏滿是感激,輕輕點了點頭。她伸出手,雖然碰不到桂花糕,卻有一道淡綠色的光落在糕上,像在回應良工的善意。
    溫如春的琴音越來越流暢,從《相思曲》的開頭,慢慢彈到高潮。突然,琴音變得激昂起來,金色的音符從琴弦上飛出,像剛破繭的蝴蝶,帶著暖金色的光,在書房裏繞著琴身盤旋音符特效)。音符落在牆上,漸漸凝聚成一幅幅畫麵:
    畫麵裏,年輕的宦娘和溫如春坐在張家的梧桐院,陽光正好,梧桐葉剛抽芽,綠得發亮。宦娘穿著粉旗袍,手裏拿著古琴,溫如春坐在她身邊,手裏拿著筆,正在琴譜上寫著什麽,兩人相視而笑,眼裏滿是溫柔;接著,畫麵變成了河邊,溫如春牽著宦娘的手,沿著河岸散步,河邊的柳枝垂在水麵上,像姑娘的頭發,宦娘手裏拿著朵小野花,插在溫如春的發間,笑得像個孩子;最後,畫麵落在月下,兩人坐在庭院裏,對著月亮許願,宦娘說“希望我們能一直在一起,永遠不分開”,溫如春點頭,把一塊刻著“春”字的玉佩戴在她的頸間。
    良工站在一旁,看著這些畫麵,眼淚慢慢掉了下來——她終於明白,溫如春心裏的那個人,一直都在,而他對宦娘的思念,從來不是對自己的辜負,而是一份珍貴的回憶。她抬手擦了擦淚,嘴角卻輕輕揚著,心裏的最後一點顧慮也消散了。
    “好了!我彈會了!我終於彈會了!”溫如春興奮地大喊,琴音突然變得歡快起來,金色的音符飛出窗外,落在院子裏的桂花樹上。奇跡發生了——原本隻是零星開著的桂花樹,瞬間開滿了金色的桂花,香氣彌漫了整個院子,像撒了層甜香的雪桂花盛開特效)。
    宦娘的幻影看著溫如春,眼裏滿是欣慰。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亮,像一顆淡綠色的星星,慢慢飄向窗外。她對著溫如春和良工輕輕揮手,像是在告別,又像是在祝福。
    “宦娘!”溫如春站起來,想留住她,卻隻能看著她的幻影慢慢融進月光裏,“謝謝你……謝謝你幫我,謝謝你一直陪著我……”
    良工走到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她沒有離開,她會一直陪著我們的。”
    霍恒看著滿院的桂花,嘴角露出溫柔的笑。他知道,宦娘的執念終於化解了,而溫如春和良工,也會帶著這份溫暖,一直幸福地走下去。油燈的光在書房裏搖曳,琴譜上的淡綠色痕跡漸漸變得淺淡,卻永遠留在了紙頁上,像一份永不褪色的回憶。
    夜風吹過院子,桂花的香氣飄得很遠,落在巷弄裏,落在每一個晚歸人的心上,暖得像這個秋天裏,最溫柔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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