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繡坊斷首:魅影迷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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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斷斷續續又下了兩日,將滕州城浸泡得愈發綿軟、陰鬱。李記布莊老板暴斃的陰影尚未散去,另一股更為詭譎的寒意,又悄然纏上了城西的“錦繡坊”。
    與李記布莊的市井煙火氣不同,錦繡坊在滕州繡品行當裏,算得上是翹楚。往日裏,即便是這樣的雨天,也該有幾位衣著體麵的夫人小姐,在夥計殷勤的招待下,細細挑選著精美的繡品。然而此刻,那扇雕刻著纏枝蓮紋的朱漆大門卻緊緊關閉,門庭冷落,唯有簷下懸著的一對褪色燈籠,在風中孤零零地搖晃,像兩隻哭腫的眼睛。
    坊內,光線晦暗。白日裏,也需點起幾盞油燈,才能勉強視物。空氣中彌漫著絲線、綢緞特有的氣味,如今卻混雜了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不安的甜膩。各式繡架散落擺放,上麵的繡品大多隻完成了一半,五彩絲線散亂地垂落,如同美人遭劫後淩亂的雲鬢。靠牆的櫃台擦拭得還算光亮,但角落裏,一個約莫一尺見方、毫不起眼的木盒子,卻被一塊褪了色的紅布嚴嚴實實地蓋著,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性。
    第一個發現不對勁的,是坊裏負責灑掃的婆子。平日這個時辰,老板娘趙繡娘早已起身,在二樓她的專屬繡房裏查驗新到的絲線,或是指點繡娘們的活計。可今日,日上三竿,樓上卻毫無動靜。婆子心下嘀咕,壯著膽子上了樓。
    繡房的門虛掩著。
    婆子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混合著脂粉香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類似鐵鏽又帶著腥甜的氣味撲麵而來。她眯著昏花的老眼,適應著房裏更暗的光線,然後,她的目光定格在了窗邊那張紫檀木繡架上。
    繡架上,繃著一幅未完成的《春江水暖圖》,幾隻鴨子戲水,栩栩如生。然而,吸引婆子全部注意力的,並非這精妙的繡工,而是繡架旁,那張梳妝用的圓凳上——
    一顆頭顱。
    麵容完好,膚色白皙,甚至透著一種異樣的紅潤。柳葉眉精心描畫過,唇上點著鮮亮的胭脂,雲髻梳得一絲不苟,插著一支她平日最愛的赤金點翠步搖。這正是錦繡坊的老板娘,趙繡娘。
    隻是,她的頭顱,齊頸而斷,端端正正地擺放在圓凳上。脖頸處的切口平整得不可思議,像是被最鋒利的刀刃瞬間斬斷,然而,詭異的是,斷口處竟無半點血跡,皮膚光滑得如同上好的白瓷,仿佛那本就不是血肉之軀。
    頭顱微微側著,那雙曾經顧盼生輝的杏眼,此刻空洞地睜著,望著門口的方向,瞳孔裏倒映著婆子瞬間扭曲驚恐的臉。
    “啊——!”
    淒厲的尖叫劃破了錦繡坊死寂的上午,也再次攪動了滕州城本就惶惶的人心。
    消息傳到霍恒他們落腳的小院時,浩南正對著一個草人練習霍恒新教的定身符,筆畫歪歪扭扭,效果時靈時不靈。聽聞“斷首”、“無血”,他手一抖,朱砂在草人上劃出一道難看的紅痕。
    “又……又死一個?”浩南咽了口唾沫,看向霍恒和青娥。
    霍恒正把玩著那縷從李記布莊水池中取得的粉色絲線,聞言指尖一頓,絲線輕輕顫動。他抬眼,眸中閃過一絲凝重。兩樁命案,地點相近,時間銜接,由不得人不產生聯想。
    青娥則輕輕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藥草,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憂色:“先是陰水噴濺,七竅滲水而亡;如今又是斷首無血……這邪祟,手段愈發詭異了。”
    三人再次趕到錦繡坊時,官府的人早已封鎖了現場,外麵圍觀的百姓比上次更多,議論聲嗡嗡作響,如同聚集的蠅群。
    “聽說了嗎?趙繡娘的頭,是自己走到繡架邊的!”
    “胡扯!是厲鬼索命!她肯定是做了虧心事!”
    “偷了別人的繡稿吧?前陣子不是跟城東的柳娘子爭過一幅‘百鳥朝鳳’的圖樣嗎?”
    “我看不像,怕是城外亂葬崗那些不幹淨的東西,順著雨水流進城了……”
    種種猜測,荒誕離奇,卻又折射出人們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知縣見到霍恒,如同見了救星,連忙引他們上樓。繡房內,那股甜膩與腥鏽混合的氣味更加濃鬱。趙繡娘的頭顱依舊擺在原處,妝容精致,卻散發著死亡冰冷的寒意。
    霍恒目光掃過,首先落在了頭顱旁,一方折疊整齊的繡帕上。帕子是上好的杭綢,邊緣用金線鎖著,帕麵繡著一株灼灼盛開的桃花,花瓣嬌豔欲滴,那用來繡製花瓣的絲線——正是霍恒手中那縷一般的粉色!
    線索,果然連上了。
    青娥上前,她並未直接觸碰頭顱,而是伸出指尖,虛懸在頭顱的發髻之上,閉目凝神。一股極其細微的、帶著草木靈性的感知力,如同最輕柔的觸須,探入發絲之間。片刻,她睜開眼,低聲道:“發根深處,有陰水殘留的痕跡,很淡,但氣息與李老板身上的同源。”
    霍恒點頭,走到頭顱正前方。他並未像尋常仵作那般查驗,隻是靜靜地看著那雙空洞的眼睛。隨即,他抬起右手,食指與中指並攏,指尖一縷純淨的仙氣繚繞,輕輕點向自己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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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遮天顏,窺本源,月華引路,殘魂現!”
    他低聲誦念,雙眸之中,驟然爆發出清冷如月華的光芒,直射向趙繡娘頭顱的雙眼。刹那間,他眼前的景象模糊、扭曲,破碎的光影飛速組合——
    昏暗的燈光下,趙繡娘坐在繡架前,手中銀針穿梭,正在繡製一方帕子,帕子上,是細密的水波紋路與李實鞋麵花紋類似?)。她神情專注,甚至帶著一絲……狂熱。
    一個佝僂的、穿著灰布衣衫的老婦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身後。老婦手裏,並非拿著噴水的器物,而是一個……式樣古怪的、像是青銅所製的長嘴噴水壺!壺身似乎雕刻著某種難以辨認的紋路。
    就在灰衣老婦身影旁,另一個極其模糊、速度飛快的影子一閃而過!那影子輪廓怪異,頂著一個碩大的、非人的頭顱,似犬,又似其他野獸,帶著一股暴戾的氣息。霍恒心神一震,幻象隨之劇烈波動,幾乎潰散。)
    最後定格的,是趙繡娘猛然回頭,臉上極度驚恐的表情,以及一道驟然亮起的、冰冷刺骨的寒光!
    幻象戛然而止。
    霍恒悶哼一聲,眼中月華散去,臉色微微發白。那“狗頭人影”雖然隻是一閃而過,但其攜帶的凶戾之氣,竟讓他仙心微蕩。
    “看到什麽了?”青娥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異樣,輕聲問道。
    “灰衣老婦……還有一個,很快的東西。”霍恒言簡意賅,眉頭緊鎖,“兩案關聯更深了。但這斷首……手法不似陰水所致。”
    線索似乎都指向了錦繡坊,尤其是那詭異的二樓繡房。官府搜查無功而返,隻知道趙繡娘失蹤前一切如常,唯一特別的,就是近來癡迷於繡製一批新的圖樣,常常獨自在繡房待到深夜。
    “師父,讓我進去看看吧!”浩南再次主動請纓,這次他學乖了,眼神裏少了些莽撞,多了份謹慎,“我扮成想學藝的學徒,混進去,看看夜裏到底有什麽古怪。那噴水的老婆子,還有師父你說的那個快影子,說不定會再出現。”
    霍恒看著他,這次沒有立刻反對。浩南需要曆練,而錦繡坊內部的情況,確實需要有人近距離探查。他看向青娥。
    青娥沉吟片刻,從隨身的布囊裏取出幾樣東西:一小包用特殊藥草浸泡過的艾絨,一枚用桃木刻成的、紋路簡單的護身符,還有幾顆散發著清涼氣息的草籽。“艾絨可驅散部分汙穢之氣,護身符貼身戴好,草籽含在口中,若感陰氣過重,便咬碎它,能提神醒腦。”她細細叮囑,“切記,無論看到什麽,保命為上,不可妄動。”
    霍恒則再次加固了浩南身上的護魂咒,並給了他一張新畫的、蘊含著自己一絲仙力的“傳影符”:“若遇危急,將此符撕開,我能看到你周身景象。”
    於是,次日,浩南便以一個投親不遇、想尋個活計糊口的鄉下少年身份,“機緣巧合”地被錦繡坊一個好心或者說缺人手)的繡工收留,成了個臨時打雜的學徒。
    白日裏的錦繡坊,因老板娘的橫死,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繡娘們低頭做著活計,竊竊私語都帶著恐懼。浩南手腳勤快地幫著搬布料、理絲線,眼角餘光卻不停掃視著四周,尤其是那個蓋著紅布的木盒,以及通往二樓的樓梯。
    他發現,那個木盒,似乎連坊裏的老夥計都避之不及,無人敢碰。
    入夜,坊內更是空寂無人。浩南被安排睡在後院一間堆放雜物的小屋裏。他屏息凝神,等到坊內徹底安靜,隻有更夫遙遠的梆子聲傳來時,才悄悄起身,溜進了前堂。
    黑暗濃稠得如同墨汁。隻有窗外偶爾透進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家具器物扭曲怪異的輪廓。浩南按照青娥的囑咐,含住草籽,手握護身符,小心翼翼地踏上通往二樓的樓梯。
    木製樓梯發出“嘎吱”的輕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二樓更是漆黑一片。他憑著白天的記憶,摸索著走向趙繡娘的那間繡房。越是靠近,那股甜膩腥鏽的氣味似乎就越發明顯。
    就在他距離繡房門還有幾步之遙時,一陣極其細微、卻清晰可辨的聲音,從門縫裏鑽了出來。
    嗤——嗤——
    是銀針穿透綢緞的聲音!是繡花聲!
    浩南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了。坊裏所有人都知道,二樓繡房自出事後就已被封鎖,趙繡娘的頭顱也被官府帶走勘驗,此刻,裏麵怎麽可能有人繡花?
    他心髒狂跳,幾乎要撞破胸膛。強忍著掉頭就跑的衝動,他想起霍恒和青娥的叮囑,想起自己的任務。他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將口中草籽的清涼之氣吸入肺腑,努力讓顫抖的手穩定下來,然後,極其緩慢地,將眼睛湊近了門板上的一道縫隙。
    借著窗外投入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微光,他看到了讓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繡架旁,那顆本應存放在官府殮房中的、趙繡娘的頭顱,此刻竟赫然擺放在那張圓凳上!而更恐怖的是,那顆頭顱的眼睛,是睜開的!並非幻象中空洞的眼神,而是帶著一種詭異的、專注的神采,正“望”著空無一物的繡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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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嗤——嗤——
    繡花聲依舊在持續,仿佛有無形的手,正捏著無形的針,在無形的綢緞上穿梭。
    浩南嚇得魂飛魄散,差點失聲叫出來。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護魂咒感受到他劇烈的情緒波動和驟然提升的陰氣威脅,自動激發,一層淡金色的微光在他體表浮現。
    就在這時,那顆頭顱仿佛察覺到了什麽,眼珠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滯澀感,轉向了門縫的方向!
    浩南對上了那雙“活”過來的眼睛!
    冰冷,死寂,卻又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怨毒與嘲弄。
    浩南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四肢百骸如同浸入冰窟。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護魂咒的光芒在頭顱的注視下明滅不定。
    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能再看那雙眼睛。目光慌亂地掃過頭顱周圍,然後,他注意到了梳妝台上,靠牆立著一幅小小的卷軸畫。畫紙泛黃,似乎有些年頭,上麵畫著一個身穿官袍、麵容威嚴甚至有些猙獰的神隻畫像,神隻身旁似乎還放著判官筆、生死簿之類的物事。畫像一角,用古篆寫著兩個小字——“陸判”。
    陸判?浩南依稀記得,似乎是什麽管陰司刑罰的神仙……
    他不敢再多待一刻,趁著那頭顱似乎沒有進一步動作,連滾帶爬,幾乎是手腳並用地逃離了二樓,回到雜物間,裹著被子瑟瑟發抖直到天明。
    第二天,浩南臉色慘白地回到小院,將昨夜所見,尤其是那“睜眼頭顱”和“陸判畫像”,斷斷續續地告訴了霍恒和青娥。
    “頭顱自行活動?還伴有繡花聲?”青娥秀眉緊蹙,“這絕非尋常屍變,更像是……某種強烈的執念,或者被人以邪法操控所致。”她看向霍恒,“那陰水痕跡在發間,或許便是操控的媒介?”
    霍恒指尖那縷粉色絲線再次出現,他凝視著絲線,又想起幻象中趙繡娘繡製水紋帕的場景,以及那個拿著噴水壺的灰衣老婦和一閃而過的狗頭人影。
    “執念……媒介……操控……”他低聲自語,“李實之死,陰水蝕體;趙繡娘斷首,陰水控魂?那粉色絲線,又將兩案串聯。這灰衣老婦,究竟是何來曆?那狗頭人影,又是何物?”
    “陸判……”青娥沉吟道,“民間傳說中,陸判掌陰律,司斷案,亦有換頭改命之說。趙繡娘頭顱旁出現其畫像,是巧合,還是暗示?”
    “斷首複活”的傳聞,經過一夜的發酵,已然傳遍滕州,版本愈發離奇。有人說親眼看見趙繡娘的無頭身子在夜裏巡街,尋找她的頭顱;有人說那是她抄襲他人繡稿,被繡仙降罪,身首分離;更有人信誓旦旦,說這是大凶之兆,預示著滕州城將有更大的災禍降臨。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街頭巷尾,人人自危,入夜後更是家家閉戶,原本還算繁華的城西,如今一片蕭瑟。
    壓力,如同無形的巨石,壓在了主角團三人的心頭。霍恒不再是最初那個僅因被依賴而有些沾沾自喜的“小仙師”,他開始真正思考這背後錯綜複雜的關聯,感受到凡間苦難的沉重與複雜。青娥的草木之術,在麵對這種涉及魂魄、執念的詭案時,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她更加迫切地想要提升自己的能力,以守護夥伴。而浩南,經過兩次近距離接觸恐怖,雖然心有餘悸,但那份“想幫人”的初心,卻在恐懼的淬煉下,變得更加堅定。
    雙案並行,線索交織,卻如同陷入更深的泥沼。那灰衣老婦的噴水壺,那詭異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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