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州城的雨，似乎永無寧日。亂葬崗的屍氣尚未被雨水徹底衝刷幹淨，另一股更為詭異、直指人心的寒流，又悄然席卷了城東的一處書香門第。
    此處宅院白牆黛瓦，格局清雅，乃是書生李謹的居所。李謹此人，在滕州城內雖無功名，卻素有溫文儒雅、待人寬厚之名。其妻王氏，雖容貌醜陋，麵色黧黑，一側臉頰尚有幼時燙傷的疤痕，但心地純善，持家賢惠，夫妻二人相敬如賓，本是坊間一段佳話。
    然而，近日這李宅，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性。
    一、性情驟變
    書房內，窗明幾淨，書籍碼放得一絲不苟，散發著淡淡的墨香與紙卷氣。靠牆的書架上，除了經史子集，竟也醒目地擺放著幾卷《幽冥錄》、《搜神記》之類的誌怪典籍，其中一卷，書脊上赫然寫著《陸判傳》。
    紅木書桌上，筆墨紙硯井然有序，唯獨在攤開的一卷《論語》旁，隨意地丟著半張黃裱紙。紙上用朱砂畫著複雜的符籙，筆走龍蛇，透著一股狂放不羈的邪氣，符頭符膽俱全，卻偏偏從中間撕裂，隻剩下一半。那符文的樣式，隱隱與亂葬崗破廟牆上的“陸判符”有幾分相似，卻又更為繁複詭譎。
    李謹就站在這書桌旁。往日的青衫整潔，如今卻襟袖微皺，沾染著些許墨漬與……一抹刺眼的、尚未完全幹涸的暗紅色血跡！他原本清雋的臉上，此刻布滿狂躁與戾氣，雙眼布滿血絲，眼神銳利得如同刀子，再無半分平日的溫和。他手中緊緊攥著一支狼毫筆，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仿佛那不是筆，而是一柄渴望飲血的利刃。
    “廢物！都是廢物！這等拙劣文章，也敢汙我的眼！”他猛地將桌上的一疊友人詩稿掃落在地，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
    而在庭院中，他的妻子王氏，正對著一麵新買的菱花銅鏡，細細描摹著柳葉般的眉毛。鏡中映出的那張臉，肌膚勝雪，眉眼如畫，唇不點而朱，竟是一副傾國傾城的絕色容貌！與昔日那個因貌醜而深居簡出的婦人，判若兩人！
    她穿著一身極為豔麗的石榴紅裙，雲鬢上插滿了金釵玉簪，行動間環佩叮當，顧盼生輝。隻是那眼神，卻充滿了傲慢與輕蔑，看著院中小心翼翼打掃的仆役，如同看著螻蟻。
    “動作快些！沒吃飯嗎？這院子若是有一片落葉，仔細你們的皮！”她的聲音嬌脆，卻帶著一股刻骨的寒意。
    老仆端著茶水走過，腳步稍慢，王氏柳眉倒豎，隨手抄起手邊的雞毛撣子，毫不留情地抽了過去：“老東西，磨蹭什麽！”
    老仆不敢躲閃，硬生生挨了一下，眼中含淚，卻不敢言語。府中上下，無人不驚懼於這對夫妻近日來的駭人轉變。溫潤書生成了暴戾狂徒，賢惠醜婦成了蛇蠍美人。這哪裏是家，分明是一座被妖邪占據的魔窟。
    二、夜劫當鋪
    變故發生在子夜時分。
    滕州城最大的“恒通當鋪”方向，突然傳來激烈的打鬥聲與嗬斥聲。巡夜的官差聞訊趕去，隻見當鋪大門被撞開，店內一片狼藉。李謹狀若瘋虎，手持一柄不知從何處奪來的砍刀，身上濺滿血跡，正與幾名護院夥計搏鬥。他力大無窮，招式毫無章法，卻凶狠異常，口中不住狂吼：
    “給我！把你們的銀子都給我！我要錢！我要權！我要這天下人都匍匐在我腳下！”
    官差一擁而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浸過黑狗血的繩索將他捆縛住。李謹被按倒在地，猶自掙紮不休，雙眼赤紅地瞪著當鋪掌櫃，嘶聲呐喊：
    “我換了顆有野心的心！終於不用再當那窩囊廢書生了！哈哈哈！你們這些庸才，怎知鴻鵠之誌！”
    此言一出，聞者皆驚。換了心？這瘋言瘋語，卻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瞬間傳遍全城。連同李謹夫妻近日的異常，一並成了人們茶餘飯後最新、最恐怖的談資。
    三、仙法探邪
    霍恒、青娥、浩南趕到縣衙大牢時，李謹已被單獨關押。他蜷縮在牢房角落的草堆上，似乎耗盡了力氣，暫時安靜下來。但那股縈繞不散的暴戾之氣，依舊隔著牢門都能感受到。
    李謹的老母親，一位頭發花白、衣著樸素的老婦人，正扶著牢門，哭得幾乎昏厥。
    “我兒……我兒前幾日還好好的啊！”老婦人泣不成聲，“就是、就是前幾日，他說心中苦悶，科場失意，聽聞城外……城外亂葬崗有個靈驗的‘陸大仙’，能幫人改命轉運……他便偷偷去了……回來之後，人就、人就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了！還有我那媳婦……也像是換了個人……”
    亂葬崗！陸大仙！
    這幾個字如同驚雷，在霍恒心中炸響。他示意衙役打開牢門，走了進去。
    浩南緊隨其後，緊張地戒備著。青娥則扶住幾乎站立不穩的李母，柔聲安慰。
    霍恒走到李謹身前，沒有貿然觸碰。他閉上雙眼，指尖仙氣繚繞，緩緩點向自己的眉心，隨即睜開，眸中清光流轉，如同月華瀉地，籠罩住李謹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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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心通明·窺邪顯形】！
    在他的“視野”中，李謹的軀體輪廓變得模糊，唯有一股股氣息清晰可見。代表其本身生機的淡白色陽氣微弱不堪，幾乎被一股濃稠如墨、不斷翻湧的黑色陰邪之氣徹底壓製。而這股陰邪之氣的核心，赫然正盤踞在他的心髒位置！
    那團黑氣形態不定，時而如猙獰鬼麵，時而如蠕動蟲豸，散發出強烈的貪婪、暴虐、不甘與……一種被強行植入的、陌生的野心！更讓霍恒心神一震的是，這股陰邪之氣的本源，與他之前感知過的噴水老婦、屍犬、趙繡娘頭顱上的陰氣，同出一源！
    果然是一夥勢力所為！
    他收回目光，臉色凝重。那邊，青娥已安撫好李母，征得同意後，與浩南快速趕往李宅書房。
    書房依舊保持著李謹被捕前的混亂。青娥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了書桌上那半張撕裂的符紙上。她小心翼翼地用幹淨的白絹將其包裹拿起，湊到窗前仔細端詳。
    符文的筆畫扭曲，朱砂的顏色暗沉中透著一絲不祥的血光。雖然殘缺，但青娥憑借對草木靈性、乃至世間能量流轉的敏銳感知，依然能辨析出其中蘊含的歹毒意圖。
    “這不是助人改命的陸判符……”青娥的聲音帶著一絲寒意，“傳說中陸判為人換心易首，雖手段駭人，初衷或是懲戒惡念，或是成全善願。但此符……其核心符膽被篡改，充滿了掠奪與侵蝕的意味。它並非‘交換’，而是‘奪取’——奪取生人心髒原有的生機與本性，再以邪祟陰氣滋養，強行灌注扭曲的欲望！這是一種極為陰毒的‘奪心符’！”
    四、書樓尋蹤
    所有的線索，似乎都指向了那本《陸判傳》。幕後黑手似乎在依據書中的記載，模仿著換心改命的故事，行此等邪惡之事。
    四人霍恒已從大牢趕來匯合）立刻前往滕州城最大的“翰墨書樓”。書樓占地頗廣，藏書浩如煙海，空氣中彌漫著陳年紙墨的沉靜氣息。他們直接尋到存放誌怪雜談的區域，在一排落滿灰塵的書架角落，找到了那本紙張泛黃、版本古老的《陸判傳》。
    霍恒拿起書卷，指尖拂過封麵上墨色黯淡的字跡。他並未立刻翻閱，而是緩緩將自身一縷精純的仙力注入書中。仙力如同清泉，流淌過古老的文字，試圖喚醒潛藏其中的信息碎片，追溯可能與當前事件相關的因果痕跡。
    青娥和浩南也圍攏過來，屏息凝神。
    霍恒閉目感應，眉頭時而緊蹙，時而舒展。書中關於陸判的記載紛至遝來，多是些荒誕不經的傳說。然而，當他的仙力觸及書中關於“換心”情節的描述時，一股微弱的、與李謹身上同源的陰邪之氣，竟如同被驚動的毒蛇，猛地從書頁間竄出，試圖反噬！
    霍恒冷哼一聲，仙力驟然變得灼熱，如同烈陽融雪，瞬間將那縷陰邪之氣淨化。但就在這接觸的瞬間，他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來自李謹的殘存意識碎片——那是他在亂葬崗“拜陸判”時的記憶片段！
    【記憶碎片】：
    陰森的亂葬崗，雨霧迷蒙。李謹跪在一座新立的、連名字都沒有的土墳前，墳頭插著一塊簡陋的木牌，上麵用血畫著歪扭的陸判像。
    一個佝僂的、穿著灰布衣衫的老婦，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不遠處，手裏拿著一個長嘴的噴水壺，正對著墳周的泥土，淅淅瀝瀝地噴灑著黑色的陰水！那水流滲入地下，仿佛在滋養著什麽。
    一個穿著錦繡坊衣裳、脖頸上空空如也的女子趙繡娘的頭顱！），捧著一疊符紙，飄忽而至，將其中一張正是那奪心符）遞給了李謹。她的頭顱懸浮在空中，麵容精致，眼神空洞。
    更遠處的陰影裏，一個體型魁梧、頂著一顆模糊不清的狗頭的人影，如同沉默的守衛，矗立在雨幕中，冰冷的視線穿透黑暗，牢牢鎖定著李謹。
    灰衣老婦！斷頭女子！狗頭人影！
    噴水、斷首、屍狗、奪心！
    四案首次明確關聯，指向同一夥在幕後操控一切的邪惡勢力！
    霍恒猛地睜開眼，將所見幻象告知青娥與浩南。浩南聽得汗毛倒豎，青娥亦是麵色發白。
    “他們……他們是一夥的！都在為那個‘陸大仙’做事？”浩南聲音發顫。
    “恐怕不是‘陸大仙’，”霍恒眼神冰冷，“而是有人在假借陸判之名，行此集齊四種邪祟之力的儀式。模仿此書，製造混亂。”
    就在這時，書樓外傳來一陣喧嘩。有衙役急匆匆跑來稟報：“小仙師！不好了！那李書生在牢裏……又發瘋了！而且、而且比之前更厲害！”
    五、人心複仇
    眾人趕回大牢，隻見李謹已被特製的鐵鏈加固捆綁，但他力大無窮，竟掙得鐵鏈嘩啦作響，雙目赤紅如血，口中發出不似人聲的咆哮，徹底失去了最後一絲清明。
    霍恒試圖再次以仙力安撫，卻發現那股盤踞在他心口的陰邪之氣已然根深蒂固，與他的生機近乎完全糾纏，強行驅散，恐會直接危及李謹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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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眼前這狀若瘋魔、再無理智可言的書生，霍恒沉聲道：“幕後黑手的目的，恐怕不僅僅是製造混亂。集齊這四種各具特性的邪祟之力，所圖必然極大。而且，目標似乎非常明確。”
    青娥凝視著狂躁的李謹，又想起慘死的布莊老板、身首異處的繡娘、亂葬崗的無名學徒，以及那被陰水侵蝕、被屍狗襲擊的村民，她輕聲道：“霍恒，浩南，你們有沒有發現，這些受害者……布商、繡娘、書生、還有那可能是學徒的屍首……他們看似不相幹，但會不會……有著某種我們尚未查知的共同過往？”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洞察的光芒：“如此精準的針對，如此狠辣的手段……會不會，根本就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複仇？”
    複仇？
    這個詞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重重迷霧，提供了一個全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思路。
    不是隨機的邪祟作亂，不是漫無目的的儀式需要，而是針對特定人群的、帶著刻骨仇恨的精準打擊！
    霍恒眸光驟亮，如同暗夜中點燃的星辰。他看向青娥，眼中帶著認可與決斷：“有理。查！就從這四人的過往查起！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他們之間的關聯！”
    牢房內，李謹的咆哮聲依舊在回蕩，充滿了被操控的絕望與瘋狂。牢房外，雨還在下，滕州城依舊籠罩在無邊的壓抑與恐懼之中。
    但一縷微光，已經刺破了最黑暗的帷幕。指向過往，指向人心深處可能隱藏的罪與罰。輪渡駛向的奇潭，水更深，暗流更急，而真相，或許就埋藏在那些被時光塵埃覆蓋的、不為人知的秘密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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