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三載蜜糖:冬寒心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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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如同山澗清溪,在寧靜與滿足中潺潺流淌,轉眼間,竟已過去了三個春秋。
    這三載光陰,將當初那個略顯破敗清冷的小院,徹底浸潤成了溫暖安穩的港灣。湘裙的到來,如同給這個家注入了最柔韌的生機。她雖為鬼身,不食人間煙火,卻將凡塵俗務打理得井井有條,細致入微。
    灶房那口粗陶水缸,仿佛有了靈性,永遠都是滿盈盈的,映著窗欞透進的天光。晏仲和阿福的衣裳,無論新舊,總是漿洗得幹幹淨淨,疊放得整整齊齊,帶著陽光曬過後的蓬鬆氣息和一絲極淡的、獨屬於湘裙的冷冽梅香。就連院角那棵見證了晏仲無數孤寂日夜的老槐樹,似乎也因女主人的精心照料而愈發精神,枝葉被修剪得疏朗有致,夏日投下滿地清涼,秋日落葉也掃得及時,從不顯得淩亂衰敗。
    阿福如今已是八歲的孩童,早已將“新娘親”那個“新”字去掉,親親熱熱地喊著“娘親”。每日從村塾放學回來,人還沒進院門,那清脆響亮的喊聲便先傳了進來:“娘親!我回來啦!肚子餓得咕咕叫呢!”
    這時,無論湘裙正在忙什麽,總會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計,唇角含著溫柔的笑意迎出去。她會接過阿福肩上那個小小的書袋,用手帕輕輕拭去他額角的薄汗,然後變戲法似的從灶房端出一直溫在鍋裏的飯菜。或許是清粥小菜,或許是粗麵饃饃,雖都是尋常農家飯食,卻總被她做得色香味俱全,熱氣騰騰,勾得人食指大動。她自己是不能吃這些凡間食物的,隻能偶爾汲取些食物的“氣”以維持與陽世的微弱聯係,但她看著阿福和晏仲吃得香甜,那眼中的滿足與喜悅,比她自己享用珍饈美饌還要濃烈。
    晏仲依舊過著半耕半讀的日子。白日裏下田勞作,揮汗如雨,感受著泥土的質樸與生命的厚重。傍晚歸來,遠遠望見自家院子上空嫋嫋升起的、帶著柴火氣息的炊煙,以及院門口那個翹首以盼的熟悉身影,一身的疲憊便瞬間消散了大半。夜裏,他便在燈下讀書,或是溫習舊日功課,或是教導阿福識字。
    而與以往不同的是,如今他的書桌旁,多了一個安靜陪伴的身影。湘裙總會坐在離他不遠不近的凳子上,就著那盞昏黃卻溫暖的油燈,手裏做著針線活。有時是給晏仲縫補磨破的衣衫,針腳細密得幾乎看不出痕跡;有時是給阿福做新鞋,鞋麵上繡著栩栩如生的虎頭或雲紋;有時則是靜靜地納著鞋底,那細索的拉線聲,與晏仲偶爾翻動書頁的沙沙聲交織在一起,構成這秋夜最安寧和諧的樂章。
    她並非隻是沉默地坐著。有時聽到晏仲低聲吟誦,或是給阿福講解書中道理,她會抬起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帶著幾分好奇與求知欲,輕聲發問。譬如晏仲讀到《論語》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時,她便會停下手中的針線,微微偏頭,疑惑地問:“夫君,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是說……自己不喜歡的東西,也不要強加給別人嗎?”
    晏仲便會放下書卷,耐心地、用最淺顯易懂的話語為她解釋,從這句話的本意,延伸到待人接物的寬厚與體諒。湘裙聽得極其認真,長長的睫毛忽閃著,時而點頭,時而蹙眉思索,那專注的模樣,竟比村塾裏最用功的學子還要虔誠。燭火跳躍,在她蒼白卻柔美的臉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直到燈油耗盡,燭光熄滅,兩人仍意猶未盡,在黑暗中借著透窗的月光,還能低聲交談幾句。
    最讓晏仲著迷的,是湘裙指尖那縷揮之不去的清淺梅香。這香氣在她專注縫紉時,會變得尤為明顯,仿佛那冰冷的銀針穿梭於布料之間,將她魂魄深處蘊藏的寒梅氣息也一並牽引了出來。晏仲曾好奇地問起,湘裙才帶著一絲遙遠的懷念,柔聲告訴他:“我生前,住在南邊的梅嶺腳下。家裏的小院中,種了許許多多的梅花,有紅梅,有白梅,還有罕見的綠萼梅。每到冬日,滿園寒香,沁人心脾。我娘親說,我正是生在梅花開得最盛的時候,所以便給我取名‘湘裙’。”
    聽了這話,晏仲心中一動。他雖身處北方延安府,氣候苦寒,不適宜梅花生長,但還是想方設法,從遠方的行商那裏求得一株耐寒的梅樹苗,小心翼翼地種在了院角向陽避風的地方。這株梅花許是不服水土,長得緩慢,開花也總是稀稀疏疏,花朵瘦小,遠不及湘裙描述的那般繁盛爛漫。但湘裙卻對此珍愛異常,每日清晨,她都會用陶罐接了清冽的井水,細細地澆灌梅樹根部的泥土,仿佛在照料一個嬌弱的孩子。看著那零星綻放的、小小的、顏色淺淡的花朵,她眼中流露出的歡喜,卻比看到滿園錦繡還要真切。
    這三年的朝夕相處,點點滴滴的溫情滲透,早已讓晏仲習慣了身邊有湘裙的存在。他習慣了在深夜醒來時,伸手便能觸碰到身邊那個微涼卻真實的身影,那冰涼的溫度,反而成了他安眠的依托;他習慣了在每一個清晨睜開眼時,看到床頭小幾上那杯早已備好、溫度恰到好處的清茶;他習慣了在田間勞作疲憊不堪時,抬起頭,總能望見院門口那個倚門等待的、讓他心安的輪廓。
    那所謂的“人鬼殊途”、“陰陽相隔”,在這日複一日的煙火日常裏,漸漸模糊了界限。湘裙的溫柔、賢淑、靈秀,她對這個家毫無保留的付出,對阿福視如己出的疼愛,早已讓她超越了“鬼”的身份,成為了晏仲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他靈魂的慰藉,是這寒涼人世裏,獨屬於他的一份溫暖。
    他甚至開始生出一種錯覺,一種奢望——或許,這樣的日子真的可以一直持續下去。他耕田,她持家;他讀書,她相伴;他看著阿福一天天長大,娶妻生子……他們會像世間所有最平凡的夫妻一樣,攜手走過春夏秋冬,直到他鬢發蒼蒼,步履蹣跚,直到生命的盡頭。
    這三年,是晏仲自兄長和原配妻子去世後,度過的最為安穩、最為甜蜜的時光。冬日的嚴寒似乎也因家中這份暖意而變得不再難熬。窗外或許是北風呼嘯,大雪紛飛,但屋內,紅泥小爐燒得正旺,茶香嫋嫋,阿福在燈下描紅,湘裙做著針線,晏仲讀著書,偶爾相視一笑,便是人間至暖。
    這蜜裏調油的三載,幾乎讓他忘記了,湘裙終究非人,那潛藏在平靜生活下的暗流,或許從未真正平息。他隻是貪婪地享受著這份失而複得的溫暖,期盼著歲月能永遠這般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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