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從天才到掃地僧
字數:6268 加入書籤
楚清歌的手指離竹筒裏那些決定命運的簽子隻有一寸,硬生生僵在半空。她心裏咯噔一下,像揣了隻活蹦亂跳的兔子,七上八下地撞。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渾身冒著寒氣兒的沈師兄,突然冒出來喊停?這唱的是哪一出?她一個剛被判了“仙途死刑”的偽靈根小雜役,有什麽值得他喊“且慢”的?
負責雜役登記的老執事胡子一抖,手裏的印泥盒子差點沒拿穩。他慌忙抬頭,看清來人一身標誌性的玄衣佩劍,那臉皺得活像剛吞了二斤黃連,趕緊從那張破桌子後頭繞出來,腰彎得快成九十度,聲音都打著顫兒:“哎喲!沈、沈師兄!您…您怎麽大駕光臨這醃臢地方了?有何吩咐?您隻管說!” 他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生怕礙了這位首席弟子的眼。
沈墨抱著他那柄古樸的長劍,站在幾步開外,身形挺拔得像一杆標槍,玄衣襯得他膚色愈發冷白,眼角那點淚痣在陰影裏顯得格外幽深。他根本沒看那點頭哈腰的老執事,清冷的目光越過人群,直直落在楚清歌身上,帶著審視,又似乎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捕捉的困惑。薄唇微啟,似乎要說什麽。
就在這千鈞一發、空氣凝滯的當口——
“哎呀!”
一聲嬌滴滴、帶著十足驚慌的驚呼,像根針似的紮破了這份詭異的安靜。
隻見林青羽不知何時“恰好”從旁邊捧著東西“路過”,她手裏端著的,赫然是一方硯台!那硯台足有巴掌大,邊緣還帶著新鮮墨漬,裏麵盛滿了剛剛磨好的、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夜色的墨汁!她蓮步輕移,走得那叫一個搖曳生姿,裙擺翻飛間,腳下“一個不穩”,身體“恰到好處”地朝楚清歌的方向猛地一傾!
嘩啦——!!!
滿滿一硯台墨汁,帶著濃烈的鬆煙氣味兒,不偏不倚,如同開了閘的洪水,兜頭蓋臉地潑了楚清歌一個透心涼!
冰冷的、黏膩的液體瞬間糊滿了她的臉,順著額發、眉毛、睫毛往下淌,流進脖頸,浸透了那身剛領到手、灰撲撲還帶著黴味的雜役布衣。前襟、袖子、下擺,瞬間黑了一大片,濕漉漉地貼在身上,狼狽不堪。楚清歌隻覺得眼前一黑,感官被濃烈的墨臭味兒完全占據,活像剛從泥塘裏撈出來。
周圍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抽氣聲。
林青羽穩住身形,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掩著唇,那雙漂亮的杏眼裏哪還有半分驚慌?滿滿的全是計謀得逞的快意和毫不掩飾的輕蔑。她看著眼前這個滿臉墨汁、隻能勉強看清輪廓的“墨人兒”,聲音甜膩得能齁死蜜蜂,尾音拖得又長又軟:
“哎呀呀!真是對不住!都怪這地不平,絆了我一下!手滑了,手滑了呀!”她裝模作樣地跺了跺腳,隨即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用染著蔻丹的纖纖玉指指著楚清歌,咯咯笑起來,“不過嘛……師妹你看,這身新‘行頭’,潑墨山水似的,倒是挺配你這雜役身份的,別有一番風味呢!你說是不是?” 那“雜役身份”四個字,咬得又重又清晰,生怕別人聽不見。
周圍的雜役弟子們有的低下頭,有的別開臉,沒人敢吭聲。老執事更是嚇得往後縮了一步,恨不得原地消失。
楚清歌抬手,用力抹開糊住眼睛的墨汁,視野終於清晰了些。她看著林青羽眼底那幾乎要溢出來的得意和惡毒,再看看自己身上這身又濕又黏、散發著難聞氣味的“潑墨山水”,一股無名火蹭地就竄上了天靈蓋。行,玩髒的是吧?誰還不會了?
她目光一掃,正看見旁邊那個管事因為驚嚇,手裏還捏著塊準備擦桌子的抹布——那抹布油膩膩、黑乎乎,不知擦過多少油汙汗漬,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怪味兒。
就你了!
楚清歌二話不說,一把將那塊髒得能刮下二兩油、看著就讓人胃裏翻江倒海的抹布奪了過來!
“哎!你!” 管事一愣。
楚清歌根本沒理他。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火,眼神卻亮得驚人。在所有人驚愕、不解甚至帶著點看好戲的目光注視下,她猛地蹲下身,將那塊髒抹布狠狠按在剛才被潑濕、墨汁淋漓尚未幹透的青石板地麵上!
手腕猛地發力!那髒抹布在她手裏,瞬間化身為一支飽蘸濃墨的巨筆!
唰!唰!唰!
手腕翻飛,動作快得幾乎帶出殘影!那塊髒汙油膩的抹布,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時而如斧劈刀削般剛勁有力,時而如春蠶吐絲般細膩婉轉。它在那片狼藉的墨漬之上瘋狂舞動,所過之處,混沌的墨色被巧妙地分割、牽引、覆蓋、融合!
她不是在擦地,她是在作畫!以地為紙,以墨為彩,以那肮髒不堪的抹布為筆!
人群徹底安靜了,連呼吸聲都屏住了。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塊髒抹布如同被賦予了魔力的精靈,在石板地麵上翻騰跳躍。
不過幾個呼吸間,那片原本隻是汙糟糟的墨跡,竟已完全變了模樣!
一隻體態優雅、長頸舒展的仙鶴躍然“紙”上!它單足獨立於嶙峋的怪石之上,羽翼的紋理被那抹布的粗糙質感意外地勾勒出一種蒼勁有力的效果,仿佛帶著風霜。鶴首高昂,引頸向天,似要發出清越的啼鳴。鶴喙處一點濃墨,竟成了點睛之筆。而在仙鶴身後,一株虯枝盤曲、蒼勁古樸的老鬆拔地而起!鬆針簇簇,層次分明,墨色濃淡相宜,鬆幹的斑駁質感被那抹布本身的汙跡和油膩感渲染得淋漓盡致,仿佛曆經千年風霜!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一幅氣韻生動、意境悠遠的《鬆鶴延年圖》,竟在這雜役處門口、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塊肮髒的抹布,以被潑的墨汁為顏料,硬生生地“擦”了出來!
“我的老天爺……”
“這…這這…這是用抹布畫的?”
“鬆鶴延年!好兆頭啊!畫得也太好了吧!”
“神了!真是神了!”
短暫的死寂之後,如同滾油鍋裏潑進一瓢冷水,轟然炸響!圍觀的雜役弟子們,甚至包括一些被這邊動靜吸引過來的外門弟子,全都沸騰了!驚歎聲、喝彩聲、難以置信的抽氣聲此起彼伏,匯成一片,把剛才的壓抑氣氛衝得七零八落。
“好!畫得好!”
“師妹這手絕了!”
“林師姐這墨潑得值啊!不然還看不到這好畫呢!” 有人不嫌事大地嚷了一句,引來一片哄笑。
林青羽臉上的得意和笑容徹底僵住,像一張精致的麵具寸寸碎裂。她看著地上那幅栩栩如生、引來滿堂喝彩的《鬆鶴延年圖》,再看看自己幹幹淨淨的手和空了的硯台,隻覺得一股邪火直衝腦門,燒得她臉頰發燙,精心維持的優雅姿態都快繃不住了。她死死咬著下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看向楚清歌的眼神,怨毒得幾乎要滴出血來。這賤人!這該死的賤人!她怎麽敢!她怎麽配!
楚清歌直起身,偷偷吐了口氣,這是她唯一會的畫,村裏私塾老夫子掛在學堂的牆上,她沒事時就照著畫畫,也就畫順手了。隨手把那塊完成了“藝術使命”的髒抹布丟回給還在目瞪口呆的管事,拍了拍同樣沾滿墨跡的手,對著林青羽的方向,露出一個極其無辜、甚至帶著點羞澀的笑容,聲音清脆響亮:“多謝林師姐‘贈墨’!這畫,就當是師妹給各位師兄師姐的見麵禮了,祝大家仙途順遂,鬆鶴延年!” 她特意在“贈墨”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噗嗤……” 周圍又響起一片憋不住的笑聲。
林青羽氣得渾身發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恨不得衝上去撕爛楚清歌那張笑臉。她猛地一跺腳,狠狠剜了楚清歌一眼,又忌憚地飛快瞥了一眼旁邊一直沉默佇立、看不清神色的沈墨,終究沒敢再發作,隻能恨狠地一甩袖子,在幾個跟班簇擁下,像隻鬥敗的孔雀,灰溜溜地擠出人群走了。
一場風波,以林青羽的狼狽退場和楚清歌的意外“揚名”告終。
老執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偷瞄了一眼沈墨。沈墨依舊抱著劍站在那裏,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目光在那幅地麵上的《鬆鶴延年圖》上停留了片刻,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微光,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他什麽也沒說,身形微動,如同融入陰影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仿佛他剛才那聲“且慢”,真的隻是路過時隨口一說。
雜役處的氣氛這才算真正鬆弛下來。
“咳咳!”老執事清了清嗓子,努力找回自己的威嚴,板著臉對楚清歌道,“行了!鬧也鬧夠了!趕緊的!抽完簽去後麵庫房領你的家夥什兒!鋤頭鐮刀水桶!別磨蹭!”
楚清歌應了一聲,再次把手伸進那個決定命運的竹筒。指尖在一堆冰涼的竹簽中攪動了幾下,心一橫,抽出一根。
低頭一看,簽子上刻著一個歪歪扭扭的“藥”字。
藥園。
她心裏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別的滋味,默默把簽子遞給老執事登記。
庫房在後院,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鐵鏽、塵土和朽木混合的氣味。高大的木架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工具,鋤頭、鐮刀、扁擔、籮筐,大多都沾著泥,有的刃口都卷了邊。
一個幹瘦的老頭兒坐在門口的小馬紮上打盹,聽到動靜,眼皮掀開一條縫,有氣無力地指了指裏麵:“自己進去挑,一人一套,鋤頭、鐮刀、背簍、水桶。挑好了出來登記。”
楚清歌走進去,在昏暗的光線下搜尋著。角落裏有幾把看起來還算完好的鋤頭。她剛蹲下身,準備仔細看看——
轟隆!
腳下猛地一震!庫房頂上簌簌地落下不少灰塵,架子上的工具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亂響,像是有什麽巨大的東西在地底深處極其暴躁地翻了個身!
楚清歌猝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的震動晃得重心不穩,加上地麵濕滑不知是誰潑了水),整個人就朝旁邊堆滿廢棄鐵器的角落歪倒過去!
這要是摔實了,非得被那些生鏽的鐵家夥紮幾個窟窿不可!
“小心!”
一個溫和又帶著點急切的男聲響起,同時,一隻骨節分明、略顯清瘦的手及時伸了過來,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胳膊,一股柔和的力道將她拽了回來。
楚清歌驚魂未定地站穩,連忙道謝:“多謝師兄!”
扶她的是個穿著內門弟子青衫的年輕男子,眉眼溫和,嘴角天生帶著點微微上揚的弧度,看著很好相處。他鬆開手,關切地問:“師妹沒事吧?這庫房年久失修,地麵也不平,小心些。”
“沒事沒事,多謝師兄援手。”楚清歌再次道謝,心裏嘀咕,這玄天宗的地怎麽老愛抖?登仙梯那次是,現在又是。
那溫和師兄笑了笑,目光在她臉上和那身墨跡斑斑的衣服上掃過,似乎認出了她,眼底閃過一絲了然,自我介紹道:“在下陸明遠,在藥園當個小小的執事。師妹是剛分到藥園的吧?”他指了指楚清歌手裏拿著的、刻著“藥”字的簽子。
“原來是陸執事。”楚清歌連忙行禮,“弟子楚清歌,正式分到藥園。”
“不必多禮。”陸明遠擺擺手,態度很是平易近人,“以後在藥園,有什麽不懂的,或者遇到什麽難處,盡管來找我。挑工具吧,我幫你掌掌眼。” 他語氣自然,仿佛剛才的出手相助和此刻的關照,都是再尋常不過的同門之誼。
楚清歌道了謝,重新蹲下去挑揀。她選中一把木柄還算光滑、鋤刃沒怎麽生鏽的鋤頭,又拿了鐮刀、背簍和一個看起來比較結實的水桶。
抱著這一堆沉甸甸、冷冰冰的“吃飯家夥”走出庫房登記時,楚清歌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幽深的庫房。剛才那陣短暫而劇烈的地麵震動,還有陸明遠那恰到好處的“攙扶”,像兩片小小的羽毛,輕輕落在她心頭,留下一點模糊的痕跡。
她懷裏那把剛領到的舊鋤頭,木柄抵著她的肋骨,隱隱傳來一絲極微弱、卻異常熟悉的溫熱感,仿佛在無聲地提醒著什麽。
喜歡仙指問心請大家收藏:()仙指問心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