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枯木逢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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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順著陸謙的額發、脖頸流下,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寒意刺骨,卻遠不及他心頭的冷。他像一隻受驚的狸貓,貼著冷宮斑駁的牆根,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和雨幕中潛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豎起耳朵捕捉著遠處的動靜——那些追捕“賊子”的侍衛呼喝聲還在靜思苑的其他角落回蕩,如同一張無形的網,隨時可能收緊。
懷中的油布包裹緊貼著胸口,那本無字書冊仿佛一塊冰冷的烙鐵,灼燒著他的皮膚,也灼燒著他的心神。
“剛走不久…血跡…”
侍衛的話如同魔咒,在他腦海裏盤旋。那個真正的目標,那個可能也覬覦著這本冊子的人,在哪裏?是已經逃出生天,還是像自己一樣,正躲藏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舔舐傷口,伺機而動?
陸謙不敢去想。他現在隻想盡快回到福伯身邊,回到那個雖然破敗但暫時還算安全的角落。這本冊子,是福?是禍?他不敢確定,但至少,這是他在絕望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哪怕它是帶毒的荊棘,此刻他也隻能緊緊攥住。
終於,那扇熟悉的、吱呀作響的木門出現在視線裏。他閃身而入,反手輕輕將門掩上,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
“謙…謙兒?”土炕上,福伯虛弱的聲音響起,帶著濃濃的擔憂,“你…咳咳…你去了哪裏?外麵…外麵亂得很…”
“沒事,福伯,”陸謙努力平複呼吸,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顫抖,“被管事叫去搬了點東西,剛回來。”他撒了個謊,不想讓老人擔心。
他快步走到油燈旁,昏暗的光線下,福伯的臉色比之前更加灰敗,呼吸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艱難的嘶聲。陸謙的心猛地一沉。福伯的狀況,更糟了。
“藥…藥涼了,我…我再熱熱…”他拿起炕邊的粗陶藥罐,聲音有些哽咽。他背過身,借著昏暗的燈光,快速解開懷裏的油布包裹,將那本暗黃色的無字冊子塞進炕洞角落幾塊鬆動的磚石後麵,用雜物蓋好。動作迅捷而隱秘。做完這一切,他才感到一絲微弱的安心,仿佛暫時隔絕了那冊子帶來的未知與危險。
他重新熱好藥,喂給福伯。福伯吞咽得更加困難,喝下去的還沒有咳出來的多。昏黃的燈光下,老人渾濁的眼睛望著陸謙,枯瘦的手忽然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
“謙兒…聽…聽福伯說…”老人的聲音斷斷續續,氣若遊絲,卻帶著一種回光返照般的急切,“你爹…你娘…他們…不是病死的…不是瘟疫…”
陸謙渾身劇震,如遭雷擊!他猛地抬頭,死死盯住福伯:“福伯?您說什麽?!”
“十…十五年前…秋…秋狩…回鑾…咳咳咳…”福伯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滲出一絲暗紅的血沫,“你爹…陸…陸遠…是…是隨駕的…內…內衛…他…他看到了…不該看的…”
內衛?!陸謙的腦子嗡嗡作響。他一直以為自己的父母隻是帝都南城最普通的貧民,死於一場席卷貧民窟的時疫!內衛?那是拱衛皇帝、地位遠高於普通禁軍的神秘力量!父親竟然是內衛?還卷入了十五年前的秋狩事件?看到了不該看的?那場秋狩…他隱約記得宮裏老太監們諱莫如深地提過,似乎發生過什麽大事,死了不少人,最終被壓了下去…
“誰?福伯!是誰?!”陸謙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尖利和顫抖,他反手緊緊握住福伯冰冷枯槁的手,“我爹看到了什麽?是誰害了他們?!”
“火…火…好大的火…”福伯的眼神開始渙散,仿佛陷入了遙遠的、恐怖的回憶,“…穿…穿紫袍的…貴…貴人…還有…還有…鬼…鬼影…”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含糊,“…冊子…藏好…別…別讓人…知道…你…你是…陸遠的…兒…子…”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用盡生命的氣力擠出來的。福伯的手猛地一鬆,重重地垂落在炕沿,那雙飽經滄桑的眼睛徹底失去了光彩,空洞地凝視著低矮、布滿蛛網的屋頂。
“福伯!!!”陸謙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悲鳴。他撲到炕邊,顫抖著手探向老人的鼻息。
一片死寂。
窗外,淒風冷雨依舊。破敗的小屋裏,油燈的火苗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將陸謙跪在炕前、僵直如石雕的身影投射在斑駁的土牆上,扭曲而絕望。
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唯一的親人,最後的依靠,就這樣走了。帶著一個驚天動地、卻又語焉不詳的秘密走了。父親是內衛,母親…母親的身份呢?他們死於謀殺!死於一場精心策劃的滅口!而那個仇人,是能讓內衛都噤若寒蟬的“穿紫袍的貴人”!甚至…還有福伯臨終囈語中提到的“鬼影”…
“紫袍貴人…鬼影…”陸謙喃喃自語,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股滔天的恨意混合著刺骨的寒意,從心底最深處瘋狂滋生,瞬間席卷四肢百骸!這股恨意如此強烈,如此冰冷,甚至壓過了失去親人的悲痛,讓他渾身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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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
砰!!!
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被一股巨力從外麵狠狠踹開!腐朽的門栓應聲斷裂,木屑飛濺!
刺骨的風雨裹挾著冰冷的濕氣瞬間灌入小屋,吹得油燈火苗瘋狂搖曳,幾乎熄滅。
幾名身穿禁軍皮甲、渾身濕透、臉色不善的侍衛衝了進來,為首的正是在佛堂發號施令的那個小旗官!他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瞬間掃過屋內——跪在炕前、滿臉悲憤絕望的少年,以及炕上那具失去生命的枯槁軀體。
“搜!”小旗官張成眼神陰鷙,根本沒看陸謙一眼,直接下令。他身後的侍衛如狼似虎地撲向屋內每一個角落,粗暴地翻箱倒櫃,破舊的木櫃被掀開,簡易的床鋪被掀翻,雜物被踢得到處都是。其中一個侍衛甚至粗暴地推開了跪在炕邊的陸謙,伸手就去掀蓋在福伯身上的薄被!
“你們幹什麽?!”陸謙被推得一個趔趄,撞在冰冷的土牆上,看著侍衛對福伯遺體的不敬,胸中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嘶聲吼道,“我福伯剛走!你們還有沒有點人性?!”
“人性?”張成冷笑一聲,終於將目光落在陸謙身上,那眼神充滿了審視和毫不掩飾的輕蔑,“一個冷宮的老閹奴罷了。倒是你,小子,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又在這死人身邊哭嚎…我看你就很可疑!說!剛才在佛堂附近,是不是你?!”
他一步踏前,帶著濃重汗味和鐵鏽氣息的壓迫感撲麵而來,粗糙的手指幾乎戳到陸謙的鼻尖。他銳利的目光掃過陸謙被雨水濕透、顯得更加蒼白的臉,以及那雙因為悲痛和憤怒而布滿血絲的眼睛。
“佛堂?”陸謙心頭一緊,但臉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驚愕、茫然和委屈,聲音帶著少年人的顫抖,“什麽佛堂?大人明鑒!福伯病重,剛剛…剛剛去了!小人一直在屋裏守著福伯,半步未曾離開!外麵…外麵動靜那麽大,小人嚇得要死,哪敢出去啊!”他指著地上翻倒的藥罐和散落的藥汁,“您看,藥都打翻了…小人…小人剛熬好的藥啊…” 說著,眼眶瞬間紅了,淚水混合著雨水順著臉頰滑落,三分是演,七分卻是真切的悲痛與無助。
張成眯起眼睛,沒有立刻說話。他仔細打量著陸謙:身形單薄,臉色蒼白,氣息微弱,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抖,臉上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眼神裏充滿了少年人麵對巨變的驚恐、悲傷和一絲被冤枉的憤怒。無論怎麽看,都是一個在冷宮底層掙紮、剛剛失去唯一依靠、可憐又弱小的雜役。
一個侍衛粗暴地搜查完炕洞附近,除了破磚爛瓦和灰塵,一無所獲,對著張成搖了搖頭。
另一個侍衛檢查了一下福伯冰冷的屍體,低聲道:“頭兒,確實是剛咽氣不久,病死的,身上沒傷。”
張成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難道真的抓錯了?這小雜役看起來確實不像有本事在重重圍捕下逃脫的樣子,更不像能打傷他們追捕目標的人。可佛堂佛像胸口那處明顯是新動過的痕跡…還有那消失的血跡…
“頭兒!這裏有發現!”一個在門口附近搜查的侍衛忽然喊道。他手裏拿著半截沾滿泥汙、似乎被踩斷的木頭簪子,“像是女人的東西?掉在門檻邊上。”
張成接過那半截木簪,入手粗糙廉價,簪頭雕著一朵模糊的花形。他眼神閃爍,追捕的目標雖然受傷,但確是個男子…難道還有同夥?或者…是這小雜役在說謊?
他再次將銳利的目光投向陸謙,帶著更強的壓迫感:“小子,這簪子哪來的?別說你不知道!”
陸謙看著那半截木簪,心中念頭急轉。這顯然是那個真正受傷逃亡者遺落的東西!對方很可能是個女子?或者偽裝成女子?他必須把自己摘幹淨!
“簪…簪子?”陸謙臉上露出更加茫然和恐懼的表情,他努力回憶著,“小人…小人不知道啊!福伯病得厲害,小人今天一天都在屋裏伺候,就…就剛才去小廚房給福伯熱藥的路上,好像…好像絆了一下,摔了一跤,是不是那時候掉出來的?小人…小人不記得了…” 他語無倫次,顯得慌亂無比,眼神卻“不經意”地瞟向門外通往小廚房那條泥濘的小路方向。
張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條小路被踩得一片泥濘,確實像是有人摔倒過的樣子。他盯著陸謙看了足足有十幾息,小屋內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隻有屋外的風雨聲和侍衛們粗重的呼吸。
陸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後背的冷汗浸透了濕冷的衣衫。他能感覺到張成那審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自己,仿佛要將他從裏到外看個通透。他拚命維持著臉上那副驚恐、悲傷、茫然又帶著點委屈的表情,身體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微微顫抖著,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用疼痛來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突然,張成毫無征兆地出手了!他蒲扇般的大手帶著淩厲的勁風,猛地抓向陸謙的肩井穴!這一抓又快又狠,若是抓實了,足以讓一個普通壯漢瞬間半邊身子酸麻,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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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光火石之間,陸謙甚至來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和對危險的極度敏感,讓他體內那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的《枯榮經》氣息,在巨大的壓迫下,竟自發地急速流轉起來!
嗡!
陸謙眼中的世界瞬間褪色,變得一片灰白!張成那快如閃電的一抓,在他眼中驟然變得清晰而…緩慢!他甚至能“看”到對方手臂肌肉的發力軌跡,指尖蘊含的真氣波動,以及那招式銜接處一絲極其微小的、因急切和輕蔑而產生的破綻!
這不是思考的結果,而是身體在絕境下被功法催生出的本能反應!
陸謙的身體,在張成的手指即將觸及他肩膀的千鈞一發之際,如同被風吹拂的柳枝,以一個極其微小、幾乎難以察覺的幅度,順著對方勁力的方向,向後、向側方極其自然地“滑”了半步。同時,他因為“悲痛”而一直微微佝僂的上身,也因為這半步的移動,仿佛站立不穩般踉蹌了一下。
嗤啦!
張成的手指擦著陸謙肩頭濕透的粗布衣衫劃過,隻撕下了一小片布條,卻抓了個空!
“嗯?”張成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他這一抓看似隨意,實則蘊含了他七品通脈境武者的眼力和勁力,對付一個氣息微弱、明顯不懂武功的雜役,本該十拿九穩!剛才那一瞬間,這小子似乎隻是運氣好,因為害怕而腳滑了一下?
陸謙“哎呀”一聲驚叫,順勢向後重重摔倒在地,沾了一身泥水,顯得狼狽不堪。他驚恐地看著張成,聲音帶著哭腔:“大人…大人饒命!小人…小人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小人就是…就是嚇壞了…”
張成看著摔倒在地、瑟瑟發抖、滿臉驚恐淚水的少年,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指尖那片微不足道的布條,心中的疑慮並未完全消除,但那份怪異感卻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釋。難道真是自己看走眼了?這小子的恐懼和滑倒都是巧合?
就在張成猶豫是否要進一步試探,甚至動用些“手段”時——
踏、踏、踏…
一陣截然不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清晰地傳入風雨聲中。
這腳步聲沉穩、規律,踩在積水的地麵上,發出一種特殊的、仿佛能穿透風雨的韻律。每一步都帶著一種無聲的威嚴和冰冷。
屋內的喧囂瞬間安靜下來。連張成在內的所有禁軍侍衛,臉色都微微一變,不自覺地挺直了腰背,臉上浮現出敬畏甚至是一絲緊張。
陸謙也感受到了那股驟然降臨的、無形的壓力。他掙紮著想從泥水裏爬起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投向門外。
風雨飄搖中,一盞素白的燈籠率先映入眼簾。那燈籠樣式古樸,散發著冷冽而穩定的光芒,將周圍的風雨都驅散了幾分。
持燈者,一身素白錦袍。
袍服質地極佳,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也能看出其不凡的用料和精致的暗紋。袍袖寬大,袖口和衣襟處,用銀線繡著某種繁複而低調的紋飾,在燈光下隱隱流動。雨水落在那白袍上,竟似荷葉上的露珠般滾落,不沾分毫。
持燈者身後,還跟著兩名同樣身著白袍、麵無表情的隨從。他們的目光如同冰錐,掃過之處,連空氣都似乎凝滯了幾分。
“白…白袍衛!”一個侍衛低聲驚呼,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敬畏和恐懼。
張成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剛才的陰鷙和凶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麵對更高層捕食者的緊張和恭順。他連忙躬身行禮:“卑職禁軍巡夜小旗張成,見過巡風使大人!”
巡風使!
陸謙的心猛地一跳,這個名字他聽過!白袍衛中,提燈小卒之上,便是巡風使!擁有獨立的巡查、緝捕之權,地位遠高於普通禁軍軍官!
那持燈的白袍衛緩緩走進小屋。燈光照亮了他的臉。一張三十歲上下、棱角分明的麵孔,眼神深邃如寒潭,沒有任何情緒波動。薄薄的嘴唇緊抿著,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他身上的氣息並不如何張揚霸道,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壓力,讓屋內所有人都感到呼吸一窒。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炕上福伯冰冷的屍體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毫無波瀾。然後,緩緩掃過一片狼藉的屋子,掃過躬身行禮、大氣不敢出的張成等人,最後,落在了剛剛掙紮著從泥水裏爬起來、渾身濕透、狼狽不堪、臉上還帶著淚痕和驚恐的陸謙身上。
那目光,冰冷、銳利,如同實質的探針,仿佛要將陸謙從皮到骨、從外到裏徹底看穿。
陸謙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在那目光的注視下,他感覺自己仿佛被剝光了衣服,赤身裸體地站在冰天雪地裏,所有秘密都無所遁形!他體內的《枯榮經》氣息在對方無形的威壓下瘋狂流轉,竭力維持著那“枯寂”的表象,讓他看起來更加虛弱、蒼白、不堪一擊。
他低下頭,不敢與那目光對視,身體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著,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
白袍衛巡風使沈厲,終於開口了。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屋外的風雨,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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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發生了何事?”他的目光,如同冰封的刀鋒,釘在張成身上,“此人,”他微微抬了抬下頜,指向陸謙,“又是誰?”
張成額頭瞬間滲出冷汗,他知道,在白袍衛麵前,任何隱瞞都可能招致滅頂之災。他連忙將追捕受傷賊人、搜查佛堂發現痕跡、追蹤到靜思苑、然後發現陸謙在死者身邊以及搜查無果略去了自己出手試探的細節)的過程,簡明扼要地匯報了一遍,最後補充道:“…卑職等正在盤問此雜役,他聲稱一直在屋內照看死者,未離開半步,並…並否認見過可疑之人。”
沈厲聽完,麵無表情。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陸謙身上,帶著審視。
陸謙感到那目光如同兩座冰山壓在自己身上。他強忍著幾乎要崩潰的恐懼和體內因功法應激運轉帶來的陣陣虛弱眩暈感,用盡全身力氣維持著那副驚恐無助的表情,聲音帶著哭腔和顫抖:“大人…大人明鑒…小人…小人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福伯…福伯剛剛走了…小人…小人…” 巨大的悲痛再次湧上心頭,這一次,淚水洶湧而出,混合著雨水和泥汙,在少年蒼白瘦削的臉上肆意流淌。這份悲痛,此刻卻是他最好的偽裝。
沈厲看著眼前這個哭得幾乎喘不上氣的瘦弱少年,又看了看炕上那具毫無生氣的屍體,冰冷的眼神中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波動。是厭惡?是不耐?還是別的什麽?
他沉默了片刻。
屋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陸謙壓抑的啜泣聲和窗外淒厲的風雨聲。
就在陸謙感覺自己快要支撐不住,體內那強行運轉的《枯榮經》氣息如同即將繃斷的琴弦,一股腥甜湧上喉頭時——
“此人,”沈厲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冰冷,卻仿佛宣判了陸謙暫時的命運,“帶回燈閣,詳加盤問。”
他不再看陸謙,目光轉向張成:“此地,由你清理。死者…按例處理。” 言簡意賅,不容置疑。
“遵命!”張成連忙躬身領命,心中暗暗鬆了口氣。白袍衛接手,這燙手的山芋總算甩出去了。
沈厲身後的兩名白袍隨從,如同鬼魅般無聲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陸謙的胳膊。他們的手如同鐵鉗,冰冷而有力,瞬間禁錮了陸謙所有的掙紮可能。
陸謙隻覺得一股沛然莫禦的力量傳來,身體不由自主地被架了起來。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般再次將他淹沒。燈閣!那是白袍衛的總部!傳說中的閻羅殿!進去的人,有幾個能完好無損地出來?
他體內的《枯榮經》氣息在那兩名白袍隨從的冰冷真氣刺激下,驟然失控般狂湧!眼前的世界瞬間被一片灰白和無數細微的、代表著真氣流動的灰色絲線所充斥!巨大的信息流衝擊著他的腦海,同時,一股撕裂般的劇痛從丹田和經脈中猛然爆發!
噗!
他再也壓製不住,猛地噴出一口暗紅的鮮血!眼前一黑,所有的力氣瞬間被抽空,身體軟軟地癱了下去,徹底失去了意識。
在陷入無邊黑暗的最後一瞬,他似乎瞥見那位名叫沈厲的白袍巡風使,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閃過一絲清晰的、帶著審視和一絲…驚疑的光芒。
冰冷的雨,依舊無休無止地敲打著靜思苑破敗的屋頂。素白的燈籠散發著幽冷的光,映照著兩名白袍衛架著昏迷少年離去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風雨交織的黑暗深處。隻留下張成等人麵麵相覷,以及炕上那具漸漸冰冷的屍體。
福伯臨終的囈語,佛堂的秘冊,內衛的往事,紫袍的貴人,神秘的鬼影,白袍衛的提審…還有那體內詭異功法帶來的反噬與未知…如同一張巨大而危險的網,在陸謙徹底昏迷的那一刻,才真正開始向他當頭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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