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地牢枯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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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堅硬、潮濕。
這是陸謙恢複意識後的第一感覺。他感覺自己像是被隨意丟棄在某個冰冷石槽裏的垃圾,每一寸骨頭都在叫囂著疼痛,經脈裏殘留的撕裂感如同無數燒紅的細針在反複穿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地底深處特有的、混合著黴爛與排泄物的惡臭。
他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模糊,一片昏暗。隻有頭頂極高處,似乎有一個碗口大小的通風口,透進幾縷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的、慘白的光線,勉強勾勒出周圍環境的輪廓。
這是一個極其狹小的空間。三麵是巨大的、冰冷濕滑的青石牆壁,摸上去滿是滑膩的苔蘚和凝結的水珠。剩下的一麵,是手臂粗細的、鏽跡斑斑的鑄鐵柵欄,柵欄外是一條同樣陰暗、彌漫著惡臭的通道。通道對麵,也是同樣的柵欄,隱約可見裏麵蜷縮著的人影。
地牢!
白袍衛燈閣的地牢!一個比靜思苑冷宮更冰冷、更絕望的地方!
陸謙嚐試活動一下身體,立刻引來全身骨骼和肌肉的劇烈抗議,尤其是右手手腕處,被趙鷹扣住的地方,傳來鑽心的刺痛,仿佛骨頭都裂開了。他悶哼一聲,隻能放棄,任由自己癱軟在冰冷潮濕的地麵上。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液,再次從心底蔓延開來。雖然暫時撿回了一條命,但沈厲那句“找個醫師,別讓他死了”的冰冷命令,更像是對一件尚有利用價值的工具的最後處置。所謂的“測試”,不過是給他一個在死亡邊緣掙紮表演的機會。若證明無用,下場隻會比福伯更慘。
“爹…娘…福伯…”陸謙在心底無聲地嘶喊,巨大的悲痛和恨意如同岩漿般灼燒著他的五髒六腑。他不能死!絕不能死在這裏!他要活下去!他要爬出去!他要讓那些穿紫袍的貴人,那些“鬼影”,付出代價!
求生的本能,如同在死灰中頑強複燃的火星,驅使他開始審視自身。體內的狀況糟糕到了極點。《枯榮經》的氣息在沈厲和趙鷹的真氣衝擊下,如同被風暴肆虐過的荒原,混亂不堪,多處經脈受損,那股枯寂之意也變得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徹底崩潰。但奇妙的是,在那片混亂的“廢墟”深處,一點極其微弱、卻異常堅韌的“生機”,如同被壓在巨石下的草種,正艱難地、緩慢地萌發著。
是功法自愈的本能?還是瀕死前的回光返照?
陸謙不知道。但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他必須抓住這一點點生機!
他閉上眼,強迫自己忽略身體的劇痛和環境的惡臭,將全部心神沉入體內。按照《枯榮經》那殘卷上模糊晦澀的指引,小心翼翼地引導著那絲微弱的、混亂的氣息。不是強行運轉,而是如同梳理亂麻,一點點地收束、安撫、引導它們沿著那些尚未完全斷裂的細微路徑,艱難地流轉。
過程極其痛苦。每一次氣息的微弱流動,都如同鈍刀刮骨。汗水混合著地牢的汙垢,從他額頭、鬢角不斷滲出、滑落。他緊咬著牙關,下唇被咬破,鮮血混著鐵鏽般的腥味彌漫在口腔裏,卻不敢發出絲毫聲音。
在這死寂的地牢裏,任何一點異動都可能引來不必要的注意和危險。
時間,在這片永恒的黑暗中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一整夜。陸謙的意識在劇痛和強行集中精神的疲憊中反複沉浮。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支撐不住,精神即將再次渙散時——
嗡!
體內那微弱的氣息,在無數次失敗的嚐試後,終於艱難地完成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周天循環!雖然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雖然過程痛苦不堪,但就在循環完成的那一刹那,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凍的第一滴冰水,從枯竭的丹田深處悄然滋生,緩緩流淌過那些受損的經脈!
這暖流所過之處,劇烈的疼痛如同被溫水撫慰,竟奇跡般地減輕了一絲!雖然依舊疼痛難忍,卻不再是那種令人絕望的撕裂感!同時,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晰感湧上腦海!他感覺自己對身體的掌控,對周圍環境的感知,都提升了一線!
《枯榮經》!這詭異的功法,竟真的在修複他的身體!
陸謙心中狂喜,如同在無邊沙漠中看到了一線綠洲!他強壓下激動,更加專注地引導著那絲微弱的氣息,小心翼翼地開始下一個周天的運轉。他不再追求速度,隻求穩定,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點點修複著體內這片瀕臨崩潰的“廢墟”。
就在他沉浸在這痛苦卻充滿希望的“修複”中時,一陣壓抑的、帶著極度痛苦的呻吟聲,從隔壁的牢房斷斷續續地傳來,打破了地牢的死寂。
“呃…嗬嗬…殺…殺了我…求…求求你們…殺了我吧…”那聲音嘶啞幹裂,充滿了生不如死的絕望,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
陸謙的心微微一緊,但沒有停止功法的運轉。在這地牢裏,自保尚且艱難,哪有餘力去憐憫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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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老張頭,省點力氣吧。”一個陰惻惻、如同夜梟般的聲音從斜對麵的牢房響起,帶著一種病態的幸災樂禍,“進了這‘燈下黑’,想死?哪有那麽容易?沈閻王還沒玩夠你呢…你偷的那點軍械圖紙,夠你在這裏‘享受’個一年半載了…”
“圖…圖紙…”那個叫老張頭的聲音更加痛苦和絕望,“我…我交…都交…求…求個痛快…”
“痛快?”又一個沙啞的聲音加入,帶著麻木的嘲諷,“燈閣的地牢,隻有慢刀子割肉的‘痛快’。認命吧,老東西。”
牢房裏響起一陣壓抑的、含義不明的低笑和歎息。顯然,這裏的“住客”們,對這種場景早已司空見慣。
陸謙默默地聽著,心中一片冰冷。白袍衛的酷刑…沈厲的冷酷…這裏果然是人間地獄。自己若無法通過那所謂的“測試”,下場恐怕比這老張頭好不了多少。
就在這時,一個極其輕微、帶著某種奇特韻律的哼唱聲,如同遊絲般,若有若無地飄進了陸謙的耳朵。那哼唱聲來自更深處的一間牢房,調子古怪,斷斷續續,歌詞模糊不清,仿佛是什麽童謠的片段,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詭異和…空靈?
“…月兒彎彎…照九幽…提燈的人兒…莫回頭…”
“…枯骨生花…黃泉路…誰家小兒…哭不休…”
這詭異的哼唱,與地牢的絕望氛圍格格不入,卻讓陸謙體內的《枯榮經》氣息莫名地悸動了一下!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的牽引!他強行穩住心神,不敢分心。
“媽的!又來了!”斜對麵那個陰惻惻的聲音帶著煩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低聲咒罵,“那個瘋婆子!整天神神叨叨!晦氣!”
“少說兩句吧,”沙啞的聲音警告道,“那女人邪性得很,進來半年了,白袍衛都拿她沒轍,聽說…是個‘靈根’者?小心她聽見,讓你也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靈根者?陸謙心中一動。福伯臨終提到過“鬼影”,趙鷹也說他體內氣息“怪異”…這世界,果然藏著許多他不了解的隱秘力量!這哼唱的女人…會是福伯所說的“鬼影”嗎?還是別的什麽存在?
他不敢深想,隻能將這份驚疑壓在心底,更加專注地運轉功法。那詭異的哼唱聲斷斷續續,如同背景噪音,卻像一根無形的線,時不時撩撥著他體內那枯寂的氣息。
時間在痛苦和詭異的哼唱中緩慢流逝。陸謙體內的暖流在一次次微弱的周天運轉中,逐漸壯大了一絲絲。雖然傷勢依舊沉重,但那股瀕死的虛弱感似乎消退了一點點,手腕的劇痛也減輕了些許。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在功法的運轉下,竟奇異地恢複了不少,思維也變得更加清晰。
他需要食物和水!需要恢複體力!否則,就算功法再神奇,他也撐不了多久!
就在他感覺饑渴感如同火焰般灼燒著喉嚨和胃部時,通道盡頭傳來了沉重而規律的腳步聲,伴隨著鐵器碰撞的叮當聲。
來了!
地牢裏的呻吟和低語瞬間消失,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濃重的恐懼。連那詭異的哼唱聲也停了下來。
兩名身穿灰色勁裝的白袍獄卒,麵無表情地出現在通道裏。一人提著一個散發著刺鼻餿味的木桶,另一人則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幾個粗陶碗和一個散發著濃鬱藥味的瓦罐。
“開飯!”提桶的獄卒聲音冰冷,毫無感情。
柵欄被粗暴地拉開,散發著餿臭味的、不知是什麽東西混合成的糊狀物被舀進粗陶碗裏,隨意地丟進各個牢房。輪到陸謙時,獄卒隻是瞥了他一眼,同樣丟進來一碗散發著惡臭的“食物”和一個裝著渾濁涼水的破碗。
陸謙看著地上那碗令人作嘔的東西,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但他知道,這是活下去的唯一能量來源。他強忍著惡心,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抓起碗,閉著眼,如同吞咽毒藥般,將那冰冷、餿臭的糊狀物硬生生地灌了下去!又抓起破碗,將渾濁的涼水一飲而盡!冰冷的水滑過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涼,卻無法驅散胃裏的翻騰和身體的虛弱。
食物和水下肚,雖然劣質,但身體本能地開始汲取那微弱的能量。陸謙立刻重新沉下心神,引導體內那絲暖流,加速吸收轉化這來之不易的養分,修複受損的軀體。
就在這時,那名端著藥罐的獄卒停在了陸謙的牢門前。他打開瓦罐,一股濃烈而複雜的草藥味瞬間彌漫開來,蓋過了地牢的惡臭。這藥味裏,似乎混雜著止血、化瘀、溫養經脈的藥材氣息?
獄卒舀出一碗黑乎乎、散發著熱氣的藥汁,麵無表情地放在陸謙牢門內的地上,冷冷地丟下一句話:
“喝了。沈大人吩咐的。”
說完,不再看陸謙一眼,轉身走向下一個牢房。
沈厲吩咐的?藥?
陸謙看著地上那碗冒著熱氣的藥汁,心中驚疑不定。是治傷的藥?還是…某種試探?或者控製他的毒藥?沈厲那種人,會這麽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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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老張頭痛苦的呻吟聲再次響起,似乎在提醒著他這裏的殘酷。陸謙盯著那碗藥,眼神閃爍。體內的《枯榮經》氣息似乎對這藥味有所感應,微微活躍了一絲。
賭一把!
他伸出手,端起那碗滾燙的藥汁。灼熱的溫度燙得他手指一縮,但他強忍著,湊到嘴邊。濃烈苦澀的藥味直衝鼻腔。他閉上眼,屏住呼吸,如同飲鴆止渴般,將整碗滾燙的藥汁大口灌了下去!
灼熱、苦澀的藥液如同火焰般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裏!劇烈的刺激讓他差點再次嘔吐出來!他死死捂住嘴,強行壓下翻湧的胃液。
藥汁入腹,一股遠比之前食物和水更加強烈、更加精純的暖流轟然爆發開來!這股暖流霸道而溫和,蘊含著強大的藥力,迅速擴散至四肢百骸!所過之處,如同久旱逢甘霖,那些受損的經脈貪婪地吸收著藥力,疼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緩解!連手腕那鑽心的刺痛都減輕了大半!
這…這是上好的療傷藥!沈厲…真的讓人給他送藥了?
陸謙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來不及細想,立刻全力運轉《枯榮經》,引導著體內那股新生的、龐大的暖流藥力,如同疏導洪水般,瘋狂地衝刷、修複著受損的經脈!同時,那股枯寂之意,在藥力的滋養下,非但沒有消散,反而變得更加內斂、更加深沉!如同枯木逢春,外表依舊死寂,內裏卻蘊藏著勃勃生機!
藥力與功法結合,效果驚人!陸謙感覺自己如同浸泡在溫熱的泉水中,身體的痛苦快速消退,力量在一點點恢複,精神也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甚至能“聽”到隔壁老張頭粗重而痛苦的呼吸,能“嗅”到對麵牢房那陰惻惻家夥身上散發出的汗臭和戾氣,能清晰地“感知”到體內每一處細微傷勢的愈合過程!
“枯榮轉換”…他隱隱觸摸到了這功法更深的一層奧義!枯寂,是極致的收斂與隱藏;而此刻藥力帶來的生機,則是“榮”的體現!枯榮並非對立,而是循環!在枯寂中積蓄,在生機中爆發!
就在他沉浸在這奇妙的恢複和感悟中時,通道盡頭再次傳來了腳步聲。這一次,腳步聲沉穩、規律,帶著一種冰冷的壓迫感。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昏暗的通道口。
素白錦袍,纖塵不染。手中提著一盞素白的燈籠,冷冽的光芒驅散了地牢深處的黑暗,也照亮了那張棱角分明、毫無表情的臉。
巡風使,沈厲!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兩道探照燈,穿透鐵柵欄,精準地落在了剛剛放下藥碗、臉上還殘留著一絲藥力帶來的紅潤被他迅速用虛弱掩飾下去)的陸謙身上。
“時辰到了。”沈厲的聲音在地牢中響起,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如同宣告著審判的開始。
“帶他出來。去靜思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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