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點卯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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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字七號房的冰冷與死寂,被門外甬道驟然響起的、如同催命符般的銅鑼聲狠狠撕裂!
“哐——!哐——!哐——!”
刺耳的金屬撞擊聲穿透薄薄的門板,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命令意味,在狹窄潮濕的甬道裏瘋狂回蕩!緊接著,是一個粗糲沙啞、如同砂紙摩擦的吼聲:
“卯時初刻——!點卯——!丙字房全體!校場集合——!三通鑼畢未至者——杖三十——!!”
點卯!白袍衛的規矩!
陸謙猛地從冰冷的床鋪上坐起!一夜的運功逼毒和精神的高度戒備,讓他臉色蒼白,眼底布滿血絲。左臂被“蝕心散”毒素侵蝕的部位依舊隱隱作痛,如同埋著幾根冰冷的針。但此刻,身體的不適被更大的危機感瞬間壓下。
他迅速跳下床,動作因虛弱和傷痛而略顯踉蹌。他抓起那身灰撲撲的提燈卒短打,飛快地套在身上,仔細撫平褶皺盡管無濟於事)。他摸了摸懷中那份冰冷的卷宗拓本,又探手入草席下的縫隙,確認那枚斷裂的詭異玉扣還在原處。
門外,腳步聲已經雜亂地響起,伴隨著低聲的抱怨、嗬欠和粗魯的催促。丙字房的“同僚”們如同被驅趕的羊群,正湧向那個名為“校場”的屠宰場。
陸謙深吸一口氣,冰冷的、混雜著汗臭和劣質油脂味的空氣湧入肺腑。他推開門,匯入那灰色的人流。
甬道盡頭,是一扇沉重的、鏽跡斑斑的鐵門。門外,天光微熹,寒風凜冽。一個不大的、鋪著粗糙青石板的院子,便是丙字房的“校場”。此刻,院子裏已經黑壓壓地站了數十人,皆是灰衣短打的提燈卒,個個垂手肅立,噤若寒蟬,如同等待審判的囚徒。
院子正前方,一個高約尺許的石台上,站著三個人。
正中一人,身材高瘦,麵容陰鷙,眼窩深陷,鼻梁如鷹鉤,嘴唇薄得幾乎沒有血色。他穿著與其他巡風使如趙鷹)相似的白袍短褂,但袖口和領口的銀線雲紋更加繁複精致一些,腰間挎著的短刀刀鞘也鑲嵌著暗色的金屬。他負手而立,眼神如同盤旋在高空的禿鷲,冰冷地掃視著台下眾人。一股遠比趙鷹更加陰沉、更加令人心悸的威壓彌漫開來。
巡風使!而且地位顯然高於趙鷹!陸謙心中警鈴大作!他立刻想起沈厲的警告:燈閣內部,派係林立!
陰鷙巡風使左側,站著一個陸謙的“熟人”——王魁!這壯漢此刻臉上毫無昨夜那虛假的熱情,隻剩下畢恭畢敬的諂媚,以及看向台下人群時,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逝的殘忍和得意。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精準地掃過剛走進院子的陸謙,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獰笑。
右側,則是一個麵無表情、手持名冊和銅鑼的白袍獄卒。
“稟周大人!丙字房應到六十七人,實到六十七人!點卯完畢!”獄卒高聲稟報。
姓周?巡風使周韜!陸謙立刻從昨夜聽聞的零碎信息中拚湊出這個名字。據說此人心狠手辣,刻薄寡恩,是白袍衛指揮僉事曹公公曹淳)的心腹,與沈厲素來不和!
周韜那鷹隼般的目光緩緩掃過台下,最終,如同冰冷的探針,牢牢鎖定在站在人群邊緣、身形單薄、臉色蒼白的陸謙身上。
“嗯。”周韜從鼻腔裏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哼聲,聲音如同金屬摩擦,冰冷刺耳,“人都齊了?很好。”
他向前踱了一步,居高臨下,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陸謙:“你,就是新來的?叫什麽?”
巨大的壓力瞬間籠罩陸謙!他感覺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他連忙低下頭,學著旁邊人的樣子,抱拳躬身,聲音帶著刻意的惶恐和虛弱:“回…回稟周大人!小的…小的叫陸謙!昨日剛…剛入丙字房…”
“陸謙?”周韜的聲音拖長,帶著濃濃的審視和不屑,“聽說…是沈巡風‘慧眼識珠’,特地從地牢裏撈出來的?還破格給了個‘提燈卒’的身份?”
此話一出,台下人群中頓時響起一陣壓抑的、含義不明的低笑和竊竊私語。一道道目光如同芒刺,紮在陸謙背上。輕蔑、嫉妒、幸災樂禍…不一而足。
“小的…小的隻是僥幸…為沈大人…帶…帶過一次路…”陸謙的頭垂得更低,身體微微發抖。
“帶路?”周韜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滿是譏諷,“帶路就能進燈閣?那我白袍衛的門檻,未免也太低了點!”他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冰刀刮過石板:“小子!燈閣不是收容乞丐的善堂!沈巡風抬舉你,那是他的事!但在我周韜的丙字房,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臥著!想端穩這碗飯,就得拿出真本事來!”
他猛地一揮手,指向校場角落!
所有人的目光隨之望去。
隻見校場角落的空地上,不知何時已經豎起了三根碗口粗細、高約一丈的木樁!木樁頂端,各自固定著一個由浸透了油脂的藤條編織而成的、直徑約三尺的火圈!旁邊,幾名獄卒正將火把湊近火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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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轟!轟!
三團橘紅色的火焰瞬間騰起!油脂遇火即燃,熊熊烈焰瘋狂舔舐著空氣,發出劈啪的爆響!熾熱的氣浪和刺鼻的焦糊味瞬間彌漫開來,將清晨的寒意驅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灼熱!
“看到沒有?”周韜的聲音在火焰的爆裂聲中顯得更加陰冷,“丙字房的規矩!新來的,都得過一遍‘三才火圈’!考的就是你們的眼力、身法、膽量!看看你們有沒有資格穿上這身灰皮,為燈閣跑腿辦事!”
他鷹隼般的目光再次鎖定陸謙,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陸謙!你既得沈巡風‘賞識’,想必有過人之處!這頭一炷香,就由你來點!也讓大夥兒開開眼,看看沈巡風‘慧眼’挑中的,到底是塊什麽料!”
“鑽過去!三圈!一圈都不能少!”周韜的聲音如同冰錘砸落,“鑽不過去,或者被燒成了炭,那就是你命不好,怨不得旁人!鑽過去了,才算是我丙字房的人!”
轟!
台下瞬間炸開了鍋!所有人都明白,這哪裏是考核?這是赤裸裸的謀殺!是周韜借著“規矩”的名頭,要光明正大地除掉這個礙眼的、屬於沈厲一係的新人!“三才火圈”本就凶險,火焰燃燒下藤條會變形,空隙會縮小,熱氣會讓人視線模糊!新卒第一次過,十有八九都要帶點傷,運氣不好燒掉半條命的也大有人在!讓一個剛入行、還帶著傷、明顯虛弱不堪的新人第一個上,還是三圈?這分明是要他死!
王魁站在周韜身側,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獰笑。昨夜毒藥沒立刻要了這小子的命,今天這火圈,看你怎麽躲!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陸謙!他看著那三個熊熊燃燒、散發著致命高溫的火圈,仿佛看到了通往地獄的大門!體內的《枯榮經》氣息在巨大的死亡威脅下瘋狂運轉,枯寂之意彌漫全身,竭力壓製著那幾乎要破體而出的寒意和顫抖。
怎麽辦?拒絕?立刻就會被扣上抗命不遵、藐視上官的帽子,下場隻會更慘!上去?以他現在的狀態,穿過那三個變幻莫測的死亡火圈,生還幾率微乎其微!
沈厲…你在哪裏?!陸謙心中無聲嘶吼。這就是你所說的“庇護”嗎?將我丟進狼窩,任人宰割?!
“怎麽?怕了?”周韜陰冷的聲音帶著濃濃的譏誚,如同毒蛇的嘶鳴,“沈巡風的人,就這點膽色?還是說…你覺得自己身份特殊,可以不守燈閣的規矩?”
這頂帽子扣下來,足以致命!
陸謙猛地抬起頭!臉色蒼白如紙,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恐懼被一種極致的冰冷和瘋狂所取代!他死死盯著周韜那張陰鷙的臉,又掃過旁邊王魁那得意的獰笑,最後,目光落在那三個吞吐著死亡火焰的圓圈上。
退?是死!進?或許還有一線生機!這“三才火圈”,是殺局,卻也是他唯一的機會!一個在眾目睽睽之下,初步展露“價值”的機會!一個向沈厲證明他值得“庇護”的機會!
他必須活下去!必須穿過這火圈!
“小的…遵命!”陸謙的聲音嘶啞幹澀,卻帶著一種斬斷退路的決絕。他不再看周韜,一步一步,如同走向刑場般,走向那燃燒的角落。腳步因虛弱而虛浮,但背脊卻挺得筆直,仿佛一根即將被烈焰焚毀、卻依舊不肯彎曲的枯枝。
灰白的感知世界瞬間鋪展開來!眼前的熊熊烈焰不再是跳躍的橘紅色,而是變成了無數扭曲、狂暴、代表著恐怖高溫的“白色氣流”!三個火圈的結構、藤條燃燒的節奏、油脂滴落的位置、火焰最薄弱的縫隙、熱氣上升形成的湍流…所有的一切,都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度,“映照”在他的腦海之中!
體內的《枯榮經》運轉到極致!枯寂之意不僅壓製著恐懼和傷痛,更讓他對高溫的感知變得遲鈍,身體的反應速度卻提升到了極限!他需要絕對的冷靜和精準!
他走到第一個火圈前。灼熱的氣浪撲麵而來,幾乎要將他的眉毛頭發燎著!皮膚傳來強烈的刺痛感!台下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夾雜著幸災樂禍的低笑。
陸謙閉上眼,再猛地睜開!眼中隻剩下絕對的冷靜和計算!
就是現在!
他身體猛地一矮,如同離弦之箭,在火焰因為一根藤條燃燒斷裂、空隙瞬間擴大的刹那,以一個極其刁鑽、近乎貼地的角度,閃電般穿過了第一個火圈!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模糊的灰影!燃燒的藤條幾乎是擦著他的後背掃過,帶起一股焦糊味!
“好快!”台下有人忍不住低呼。
周韜和王魁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
陸謙毫不停歇!借著前衝的慣性,身體如同沒有骨頭的遊魚,在落地瞬間一個詭異的擰身,避開了地麵上一灘燃燒的油脂!第二個火圈就在眼前!這個火圈燃燒得更加猛烈,火焰幾乎連成一片,空隙更小!
陸謙瞳孔收縮!灰白的感知中,火焰的縫隙在極速變化!他猛地一跺腳,身體如同被強風吹起的落葉,竟在不可能的情況下淩空拔起寸許!同時身體極限後仰!整個人幾乎與地麵平行,從火焰上方那唯一一處、因熱氣升騰而相對稀薄的狹窄空間裏,險之又險地“滑”了過去!熾熱的火焰燎過他的衣襟下擺,瞬間焦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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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台下響起一片驚呼!這身法,簡直不像人!
第三個火圈!也是最大的一個,但火焰最為狂暴,藤條在高溫下劈啪作響,不斷變形,空隙時大時小,毫無規律!這是最難的一關!
陸謙落地,氣息已經有些紊亂。左臂的刺痛和毒素帶來的麻痹感在劇烈運動下開始發作。但他眼神依舊冰冷如鐵!他停在火圈前兩步,沒有立刻衝,而是死死盯著那跳躍的火焰!
他在計算!在等待!
一秒…兩秒…三秒…
就在周韜臉上重新浮現出不耐煩和殺意,王魁準備出聲嗬斥的瞬間!
陸謙動了!他沒有直接衝向火圈,而是身體猛地向左側一晃,作勢欲撲!這個假動作瞬間吸引了火焰左側的燃燒點,讓那裏的火焰猛地一躥!而與此同時,右側兩根藤條因為結構問題,在火焰壓力下向外微微彈開,露出了一個稍縱即逝的、稍大的空隙!
就是現在!
陸謙的身體如同鬼魅般,以比剛才更快的速度,從右側那稍縱即逝的空隙中電射而入!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在身體穿過火圈的刹那,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右側那根燃燒的藤條尖端,帶著致命的火星,擦著他頸側皮膚呼嘯而過!灼痛感清晰傳來!
砰!
陸謙重重地落在第三個火圈之外的地麵上,身體因巨大的慣性向前翻滾了兩圈才停下。他單膝跪地,劇烈地喘息著,臉色由蒼白轉為一種不正常的潮紅,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被高溫瞬間蒸幹),左臂的衣袖被燎破,露出下麵被灼傷的皮膚,隱隱滲出血跡,還帶著一絲詭異的青黑色毒素影響)。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搖搖欲墜。
但,他穿過來了!三圈火圈!毫發…呃,至少是未死!
整個校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跪在場地邊緣、狼狽喘息的身影。剛才那如同鬼魅般的身法,那精準到毫厘的預判,那在火焰中跳舞般的驚險…徹底顛覆了他們對這個“病秧子”新人的認知!
周韜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他鷹隼般的眼眸死死盯著陸謙,如同要將他生吞活剝!他精心設計的殺局,竟然被這小子用這種近乎不可能的方式破了!這不僅是失敗,更是對他威嚴的赤裸裸挑釁!
王魁更是瞠目結舌,臉上的獰笑早已凝固成驚駭!這小子…昨夜中了蝕心散,今天還能有這種表現?!他到底是什麽怪物?!
“好!好!好!”周韜連說了三個“好”字,聲音卻冰冷刺骨,帶著濃烈的殺意,“果然有點門道!難怪沈巡風另眼相看!”他猛地一指旁邊一個同樣新來的、嚇得麵無人色的提燈卒:“你!李四!上去!照做!”
那個叫李四的倒黴蛋嚇得雙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哭喊著:“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周韜眼神一厲:“廢物!拖下去!杖三十!丟回地牢!”
立刻有兩名如狼似虎的獄卒衝上去,將哭嚎的李四拖死狗般拖了下去。殺雞儆猴!
周韜陰冷的目光再次掃過噤若寒蟬的眾人,最後落在勉強站起身、依舊低著頭的陸謙身上。
“陸謙。”周韜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算你過了第一關。但別得意。燈閣的飯,沒那麽好吃。沈巡風能把你撈出來,我就能把你再摁回去!從今日起,你編入王魁的巡夜小隊!負責西六宮外圍夜巡!給我把招子放亮點!若出了岔子…哼!”
他冷哼一聲,不再看陸謙,拂袖轉身,帶著王魁等人,大步離開了校場。
直到周韜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鐵門外,校場上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壓力才稍稍散去。人群如同受驚的鳥獸,轟然散開,各自忙碌。隻是經過陸謙身邊時,那些目光變得更加複雜——有忌憚,有驚疑,有畏懼,還有更深的不善。
陸謙站在原地,感受著左臂灼傷和毒素侵蝕帶來的陣陣刺痛,以及體內因劇烈消耗而傳來的虛弱感。寒風一吹,濕透的後背冰涼刺骨。
巡夜小隊?王魁?西六宮外圍?
新的殺局,已經迫不及待地張開了血盆大口。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校場角落那三個依舊在熊熊燃燒、散發著餘溫的火圈。跳躍的火焰在他冰冷死寂的眼眸中映照出兩點幽光。
他抬起手,抹去頸側被藤條擦傷滲出的血珠,指尖沾上一點暗紅。
很好。火圈穿過了。這提燈卒的“威”,算是用血和火“殺”出來了。
他邁開腳步,拖著疲憊傷痛的身體,朝著分配給王魁小隊的方向走去。步伐緩慢,卻異常堅定。
這條通往複仇與生存的血路,注定步步荊棘。而他這盞微弱的燈,才剛剛開始,在九幽的寒風中搖曳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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