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枯井藏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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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厲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得陸謙五髒六腑都緊縮起來。那“燈下黑”三個字出口的刹那,狹小癘所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油燈昏黃的光焰不安地跳躍著,在沈厲半明半暗的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他深潭般的眼底,有什麽東西正在無聲地翻湧、凝聚。
    無形的壓力如同山嶽般碾壓下來,陸謙甚至能聽到自己骨骼在重壓下發出的細微呻吟。枯榮真氣被沈厲身上那磅礴的殺意和威壓刺激,在“定脈膏”的藥力枷鎖下瘋狂衝撞,每一次撞擊都像是鈍刀在切割心脈,帶來深入骨髓的劇痛。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裏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冰冷刺骨。他死死咬住牙關,口腔裏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維持住一絲清明,沒有在沈厲的目光下徹底崩潰。
    “燈下黑?”沈厲的聲音終於響起,低沉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浸透了冰渣子,帶著審視一切的穿透力,“靜思苑…枯井?”
    他的視線如同兩柄無形的探針,在陸謙蒼白失血、因劇痛而微微抽搐的臉上反複刮過,試圖找出任何一絲偽裝的痕跡。
    陸謙的心髒狂跳得如同擂鼓,幾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他強迫自己迎向那令人窒息的目光,艱難地點了點頭,聲音嘶啞幹裂,帶著重傷後的虛弱和無法作偽的痛苦:“是…昨夜…那女子…最後之言…靜思苑…枯井…燈下黑…”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得後背傷口崩裂般的疼,又有血沫從嘴角溢出。
    這痛苦是真實的,也是他此刻最好的偽裝。他不敢多言,隻能拋出這個地點,拋出這個指向不明的謎題。這是他唯一能引起沈厲興趣,暫時保住性命的籌碼。
    沈厲沉默著,銳利的目光並未從陸謙臉上移開分毫,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油燈燃燒的劈啪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蘇芷早已退到了房間最角落的陰影裏,垂著眼,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影子,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無數倍。
    終於,沈厲緩緩向前踏了一步。
    僅僅是這一步,那股如山嶽般碾壓下來的威壓驟然增強!陸謙隻覺得眼前一黑,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再也壓製不住,“噗”地噴濺在身前草席上,綻開一片刺目的暗紅。他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徹底癱軟下去,蜷縮在板床上,隻剩下急促而痛苦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好一個‘燈下黑’。”沈厲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冰冷,但那股凝聚的殺意似乎消散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難以捉摸的意味。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如同風中殘燭般的陸謙,“這地方,倒真是你選的‘福地’。”
    他不再看陸謙,目光轉向角落陰影裏的蘇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看好他。別讓他死了。”
    “是。”蘇芷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冰麵下的水流。
    沈厲最後掃了一眼蜷縮在汙穢草席上、氣息奄奄的陸謙,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情緒複雜難辨。有審視,有懷疑,或許還有一絲極淡的、對這份在絕境中掙紮的狠勁的……認可?但這絲情緒轉瞬即逝,被更深的冰寒覆蓋。
    他沒有再說什麽,轉身。
    素白的錦袍在昏黃的燈影下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木門在他身後無聲地關上,隔絕了門外兩個如同石雕般肅立的巡風使的身影。
    那令人窒息的威壓隨著他的離開瞬間消散了大半,但陸謙依舊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渾身濕透,蜷縮在板床上劇烈地顫抖著。體內枯榮真氣的反噬在沈厲的威壓刺激下,如同被投入滾油的沸水,更加狂暴地衝擊著“定脈膏”的束縛枷鎖。每一次衝擊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後背傷口的血浸透了裏衣,帶來黏膩冰冷的觸感。
    死亡的陰影,剛才距離他隻有一線之隔。沈厲那一個眼神,足以將他碾碎無數次。
    “咳咳…咳…”陸謙壓抑著咳嗽,每一次震動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和混亂的真氣,帶來鑽心的疼。他艱難地側過頭,看向陰影裏的蘇芷。
    蘇芷已經悄無聲息地走到了桌邊,重新拿起那個粗陶缽和木杵,又開始一下一下、節奏單調地搗著藥。昏黃的燈光勾勒出她單薄的側影,專注而冷漠,仿佛剛才沈厲的駕臨和陸謙的瀕死掙紮,都隻是無關緊要的背景雜音。
    “他…信了嗎?”陸謙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搗藥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蘇芷的聲音透過沉悶的搗擊聲傳來,依舊沒什麽溫度:“他隻信他看到的,和他能掌控的。你提供了一個他暫時無法掌控的‘點’,一個值得觀察的‘變數’。”她頓了頓,木杵在缽底重重一碾,“至於信不信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對他,暫時還有一點‘用’。”
    一點用……陸謙咀嚼著這三個字,心頭一片冰冷。這是活命的縫隙,也是更深的絞索。沈厲需要他去揭開“燈下黑”的謎底,需要他作為一枚試探對手的棋子。一旦他失去這點“用”,或者讓沈厲覺得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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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榮經…在燒你的命。”蘇芷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陸謙的思緒。她沒有看他,目光落在缽裏墨綠色的藥膏上,“‘定脈膏’鎖住了真氣暴走,但也像給快要炸開的爐子扣上了蓋子。爐火不熄,蓋子下的壓力隻會越來越大。下一次爆發,要麽蓋子被徹底掀飛,要麽……爐子從裏麵炸開。”
    她的話,如同冰冷的判詞,宣告著他體內潛藏的巨大危機。這具身體,在枯榮經和一次次重創的折磨下,如同布滿裂痕的瓷器,隨時可能徹底崩碎。
    就在陸謙被體內外的劇痛和冰冷絕望反複煎熬,意識都開始有些模糊的時候——
    砰!!!
    一聲粗暴至極的巨響猛地炸開!那扇剛剛被沈厲輕輕關上的木門,被人從外麵一腳狠狠踹開!腐朽的門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猛地撞在牆壁上,又反彈回來,搖搖欲墜。
    刺眼的光線伴隨著一股濃烈的汗味和酒氣瞬間湧了進來,將狹小的癘所隔間照亮。
    門口,王魁那張帶著獰笑和毫不掩飾殺意的臉出現在光線裏。他身後,跟著兩個同樣身著白袍、麵色不善的巡風使,正是昨夜參與追殺陸謙的其中兩人!
    王魁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間就鎖定了板床上蜷縮著的陸謙。他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聲音帶著刻意拔高的狠厲和得意:“陸謙!你這勾結刺客、毀壞宮禁、負隅頑抗的賊子!還不給老子滾起來!”
    他一步跨進門檻,身上那股七品通脈境武者的氣勢毫無保留地散發出來,雖然遠不及沈厲那般深不可測,卻也帶著一股蠻橫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狂風,狠狠壓向本就虛弱不堪的陸謙。
    “奉趙總旗手令!”王魁身後一個巡風使唰地抖開一張蓋著紅印的紙,聲音尖利地宣讀,“提燈卒陸謙,昨夜行為不軌,疑涉重案!即刻押回丙字房,嚴加審訊!”
    宣讀聲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王魁臉上的獰笑更盛,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快意。他一步步逼近板床,右手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目光死死盯著陸謙蒼白痛苦的臉,仿佛在欣賞他垂死掙紮的模樣。
    “小子,昨夜算你命大!撞塌了牆都沒砸死你!沈大人心善,留你一條狗命在這癘所苟延殘喘……”王魁的聲音充滿了刻骨的怨毒和即將得逞的興奮,“不過,你的好運氣到頭了!趙總旗有令,像你這種邪門歪道、圖謀不軌的雜碎,就該回咱們丙字房,讓兄弟們好好‘招待’!老子倒要看看,你骨頭到底有多硬!”
    他猛地伸出手,五指如鉤,帶著淩厲的勁風,狠狠抓向陸謙的脖子!這一抓毫不留情,若是抓實了,以陸謙此刻的狀態,頸骨立斷!
    死亡的腥風,再次撲麵而來!比沈厲的審視更加赤裸,更加直接!
    陸謙瞳孔驟縮!體內的枯榮真氣在死亡的刺激和劇痛的壓迫下,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瞬間衝破了“定脈膏”那本就搖搖欲墜的禁錮!一股狂暴的、混合著無盡枯寂與毀滅氣息的力量,不受控製地在他殘破的經脈裏瘋狂奔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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