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3 章:沉默的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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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陣低沉、獨特而富有壓迫感的引擎轟鳴聲,越來越近。
大地,隨之開始輕微震顫。
哨卡內外,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那條被鋼鐵碉堡守護的道路深處。
那聲音,與他們聽過的任何一種車輛都不同。
不是卡車的嘶吼,更不是日式豆丁坦克的嘈雜。
那是一種沉重、平穩,仿佛史前巨獸在發出警告般的低吼。
在所有人緊張的注視下,一個巨大的鋼鐵造物,緩緩從道路的拐角處駛了出來。
當它完全暴露在眾人視野中的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
李雲龍的嘴巴,猛地張開,大得幾乎能塞進一個拳頭,叼在嘴角的煙屁股都忘了吐掉。
旅長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了一個針尖!
那是一輛坦克。
但它和聯絡組所有人見過的、日軍那些傻大黑粗的“鐵皮罐頭”完全是兩個物種!
它擁有優雅而致命的傾斜裝甲,每一條線條都充滿了工業設計的美感與力量。修長得過分的炮管,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光。低矮寬大的車體,配合著不斷轉動的負重輪和履帶,帶來一種無可匹敵的壓迫感。
炮塔的側麵,塗著一個簡潔而醒目的黑色鐵十字。
德意誌的鐵十字!
四號H型坦克!
這輛鋼鐵巨獸沒有理會路邊的眾人,隻是保持著不緊不慢的速度,從他們麵前緩緩駛過。
履帶碾壓著凍土,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卷起的狂風吹得眾人衣衫獵獵作響,幾乎站立不穩。
“哐當!”
一聲脆響,旅長手中的望遠鏡,直挺挺地掉在了地上,砸在堅硬的凍土上,他卻渾然不覺。
他隻是死死地盯著那輛坦克,眼神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與迷茫。
他打了一輩子仗,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什麽場麵沒見過?
可眼前的這一幕,已經徹底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
然而,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一輛坦克駛過。
緊接著,又是一輛同樣的鋼鐵巨獸,從拐角處駛出。
然後,是第三輛!
足足一個班,三輛德製四號H型坦克,組成了一支巡邏隊,不緊不慢地從他們麵前駛過,消失在道路的另一頭。
整個聯絡組,包括李雲龍在內,全都變成了泥塑的雕像,一動不動。
他們的腦子,已經徹底宕機了。
就在他們尚未從坦克的巨大衝擊中回過神來時,那個一直保持著雕塑般姿勢的哨兵,有了動作。
他抬起手,拿起了掛在胸前的一個黑色小方塊。
那東西看起來像個小磚頭,上麵有一根短短的天線。
在旅長和所有參謀驚駭的注視下,那名哨兵將“小磚頭”湊到嘴邊,按住側麵的一個按鈕,用一種清晰、平穩,不帶任何感情波動的語調說道:
“呼叫指揮部,總部聯絡組已抵達哨卡,請指示。完畢。”
聲音不大,但在這死寂的空氣中,卻如同炸雷般清晰!
不需要電線!
不需要手搖!
甚至不需要背著一個沉重的電台!
單兵即時無線通訊!
這一幕,對聯絡組那些高級參謀們造成的衝擊,甚至比剛才那三輛坦克還要巨大!
他們還在用著動不動就斷線的手搖電話,還在靠著通訊兵用兩條腿冒死傳遞的情報,還在為了一份電報的破譯而絞盡腦汁。
而對方,已經將無線電通訊,普及到了每一個哨兵的身上!
這已經不是裝備的差距了。
這是時代的差距!
一個參謀下意識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鏡,鏡片下的眼神充滿了恍惚,他喃喃自語:“這……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李雲龍總算從呆滯中回過神來,他手忙腳亂地彎腰撿起旅長掉在地上的望遠鏡,胡亂地擦了擦上麵的泥土,然後舉起來,望向遠處的平安縣城。
他想看看,那城牆上,到底還有些什麽“神仙玩意兒”。
不看不要緊,這一看,他整個人再次僵住了。
過了足足半分鍾,他才顫顫巍巍地放下望遠鏡,轉過身,臉色煞白地將望遠鏡遞給旅長。
他的聲音都在打哆嗦,牙齒上下打著架。
“旅……旅長……您……您自個兒看……”
“城牆上……那……那是什麽炮……”
旅長的手有些僵硬,他機械地接過望遠鏡,舉到眼前。
鏡頭對準了平安縣高大的城牆。
下一秒,他握著望遠鏡的手,再次劇烈地顫抖起來。
城牆之上,不再是簡陋的垛口和機槍位。
取而代之的,是數十個用鋼筋混凝土澆築的、標準化的防空炮位。
每一個炮位上,都架設著一門擁有超長炮管的、昂首向天的猙獰巨炮!
德製——88毫米高射炮!
作為旅級指揮官,他當然認識這種在歐洲戰場上大放異彩的傳奇武器!它不僅是飛機的噩夢,更是所有坦克的死神!
可這裏,是晉西北的黃土地啊!
為什麽……為什麽這裏會有這麽多門88炮?
旅長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的視線不受控製地順著城牆繼續移動。
然後,他的目光越過了城牆,落在了城內最高的一棟建築的頂端。
在那裏,有一個巨大的、如同用鐵絲網編織而成的大鍋,正在無聲而緩慢地轉動著。
它轉動得極有規律,仿佛一隻巡視自己領地的巨眼,沉默地掃視著蒼穹。
看到那口“大鍋”的瞬間,旅長的腦子裏“轟”的一聲,仿佛被一道九天神雷劈中!
一片空白!
雷達!
是雷達!!!
在總部學習時,他曾經從一份關於歐洲戰場的絕密情報文件中,看到過這種“能用無線電發現飛機”的傳說級裝備的草圖!
那份文件將它形容為能夠改變戰爭形態的“千裏眼”!
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親眼看到這東西的實物!
更想不到的是,不是在歐洲,不是在重慶,而是在這裏!
在晉西北!
在八路軍的地盤上!
這一刻,所有的謎團,都有了一個最荒謬,卻又最“合理”的解釋。
為什麽日軍的飛機過來,會像下餃子一樣往下掉?
為什麽他們能打出神出鬼沒、如同長了眼睛一般的炮擊?
為什麽山田信夫一個一千五百人的加強掃蕩大隊,會連個水花都沒翻起來,就被碾得粉碎?
為什麽……
旅長緩緩地放下了望遠鏡。
他的臉色,已經不是蒼白,而是一種死灰。眼神空洞,仿佛靈魂都被抽走了。
他們哪裏是來“尋親”聯絡的?
他們分明是闖進了一個神話世界!
周圍一片死寂。
所有聯絡組的成員,都從旅長那失魂落魄的表情中,讀懂了答案。
他們什麽都看不懂,但他們看懂了旅長的絕望。
許久,李雲龍才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旅長的胳膊,聲音幹澀。
“旅長……咱們……還……還進去嗎?”
旅長沒有回答。
他甚至沒有看李雲龍一眼。
他就那麽站著,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任由冰冷的寒風吹拂著他灰白的頭發。
又過了許久。
他默默地轉過身,邁開了僵硬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向著來時的路,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他的背影,在血色的夕陽下拉得很長很長,充滿了無言的蕭索與難以言喻的巨大震撼。
李雲龍和所有聯絡組成員,看著旅長沉默的背影,都一言不發,默默地跟了上去。
沒有人再提“進去”或者“聯絡”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李雲龍憋了半天,終於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話,打破了這死一般的沉默。
“他娘的……老子以前總以為楚雲飛那小子就夠闊了,今天才知道,跟這幫‘神仙’比,他楚雲飛也就是個要飯的!”
……
哨卡的碉堡頂上。
陳峰放下了手中的高倍率望遠鏡,平靜地看著聯絡組一行人逐漸遠去的背影。
旁邊的王大柱忍不住問道:“連長,就讓他們這麽走了?”
陳峰淡淡一笑。
“時機未到。”
“讓他們去猜吧,他們猜得越離譜,對我們越有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