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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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在高石堡的李煜,他對錦州城內李氏主支的困境,幾乎一無所知。
    烽煙阻隔,音訊斷絕。
    他不過一介遠房旁支,在這個鞭長莫及的距離,怕是早就被錦州城裏的主脈給忘了。
    “旁支”,這名頭聽著似乎還有幾分分量。
    然則多數時候,實不過是狐假虎威的背景板罷了。
    真正能仰仗的資源與人脈,稀薄得可憐。
    當下,他那點稀薄的人脈也化為泡影。
    而且,李煜輕易也不會直接舍棄自己的駐地,遠逃錦州求活。
    在順義堡這裏,方寸之間,卻都是他的一言堂。
    去了錦州城,他這個小小百戶,便如草芥,隻能任人差遣,生死不由己。
    此刻,糧草裝車的喜悅尚在心頭縈繞,幾樁麻煩事卻已擺在了李煜麵前,不容回避。
    比如......此刻在李煜麵前的,幾個惶恐不安的士卒。
    “隻有他們這些人嗎?”
    帶隊過來的什長,正恭恭敬敬的抱拳答話。
    “回大人,正是。”
    “屬下等仔細查驗過,傷勢無從明確查證者,皆在此列。”
    李煜低頭審視著眼前的幾名疑似染疫之人。
    高石堡內的空氣中,始終彌漫著淡淡的血腥與屍體臭味混合的怪味。
    這幾名屯卒已經被粗麻繩牢牢捆縛,謹防他們突然屍變傷人。
    “你們當中,除去一人確實為咬傷無疑,其餘人其實還是存疑的。”
    李煜開口,帶著一絲安撫的意味。
    “若此刻能尋得同袍作證,言明傷勢來由,並非屍鬼所致,本官即刻便可為你等鬆綁,準爾歸隊。”
    然而,那幾人嘴唇翕動,卻無一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隻能一臉忐忑的接受自家百戶大人的後續裁決。
    軍中作證,非同兒戲,是要擔負連帶責任的。
    除非是過命的交情,又兼親眼所見,否則誰敢輕易開口為人作保?
    倘若作了偽證,一旦事發,輕則鞭笞示眾,重則人頭落地!
    更有甚者,若因此牽連同袍,致其慘死,那作偽證之人的家小,在這堡內也將再無立錐之地,受盡唾罵與欺淩。
    其實,如果敢確定他們傷勢的出處,同隊的伍長早就出麵作證了,也不會拖到現在。
    這幾人當中,唯有一名屯卒的臂膀上,赫然留著一圈明顯深陷的齒印。
    齒印邊緣,已然泛起不祥的青黑色。
    此人也算時運不濟,撞上了那萬中無一的意外。
    因為捆綁所用的粗布條鬆脫了些許,巷口的拒馬轟然散架,就這麽被突然撲來的屍鬼撲倒。
    畢竟,此處拒馬用的是粗麻糧袋撕扯出來的布條,比不得麻繩牢靠。
    待同伴手忙腳亂地斬殺那頭屍鬼,將他拉起時,一切為時已晚。
    除他之外,在場其餘幾人,身上雖也有破損,卻難以斷定是否與屍鬼直接相關。
    那些傷口,多是與粗礪地麵、牆壁青石摩擦所致,或許是在先前的混亂中,手忙腳亂,因擁擠推搡或慌不擇路摔倒所傷。
    這些都有可能。
    李煜的眉頭緊鎖。
    現在就殺,肯定是不能的。
    沒判明究竟,就在此刻便將他們盡數斬殺,立時便會引得人心浮動。
    就連那個明確已經被咬傷的屯卒,眼下也不能立刻拖出去斬首。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其他屯卒的神情,不少人眼中尚存一絲不切實際的希冀。
    總有人寧願固執地相信,這隻是一場怪異的瘟病。
    或許,用不了多久,便會有哪位醫道聖手橫空出世,研製出解救之方。
    讓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哪怕此刻已是腸穿肚爛,也能奇跡般地恢複神智,重返人間。
    這種念頭,荒誕卻又淳樸。
    甚至於,有人會因此對那些已然化為屍鬼的親朋故舊,抱有不該有的期盼與幻想。
    往往,隻有血淋淋的現實,親眼所見的殘酷,才能讓所有人徹底心服口服,斷絕一切不切實際的念想。
    李煜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躁動。
    “還是綁在此地,生死由天罷。”
    “我等靜觀其變。”
    他的目光落在那個被咬傷的屯卒身上,眼神複雜難明。
    盡管內心已經給他宣判了死刑。
    可潛意識裏,卻又難免存著那麽一絲微乎其微的期盼。
    或許,那萬中無一的可能,真的存在呢?
    無症狀的感染者,甚至是天生的免疫者……理論上,確實有出現的可能。
    這世間,總該有些許奇跡,才不至於讓人徹底絕望。
    否則,這沉淪崩壞的世道,未免也太過黑暗,太過令人窒息了。
    若此人真能憑借自身扛過去,那便是天大的幸事!
    至少能給絕望中的眾人一線光明。
    起碼證明人類在這種疫病麵前,並非毫無免疫的機會。
    思緒電轉,不過瞬息之間,李煜已然沉聲下令。
    這幾人,就這麽丟在院子裏草棚下,任其自生自滅。
    等到事情辦完,再來處理就好。
    想了想,李煜叫來了家丁李忠囑咐道。
    “李忠。”
    “你即刻點一半人手,將這些米糧運回驛站。”
    那條官道,他們已經仔細清剿過一遍,短期內的危險性已大大降低。
    無需所有人都耗在押運糧草這一件事上。
    輪換押送,反而更能提升效率。
    “在官驛可稍作歇息,而後即刻啟程趕回來繼續裝運。”
    “是!屬下遵命!”李忠抱拳應道。
    “……對了,”李煜忽然想起一事,補充道,“到了官驛,莫要急著入內。”
    “切記,務必先讓李順出來露個麵,確認無虞之後,方能進入。”
    “大人......您的意思是?”
    李忠聞言一怔,不由撓了撓頭,神情有些不解,又有些猶豫。
    李順的忠心,他們這些家丁都是看在眼裏的。
    家丁之間平日裏雖難免有些暗地裏的競爭,可一旦上了戰場,那便是能將後背托付給對方的同袍手足,是真正同生共死的關係。
    看出了他的疑慮,怕他會錯了意,李煜又解釋道。
    “李順自然是信得過的。”
    “本官所慮者,是擔心有宵小之輩鳩占鵲巢,趁虛奪了官驛。”
    臨行前,他在官驛外豎起的號旗,固然能吸引那些流離失所的良善百姓前來投奔。
    可同樣的,被屍鬼驅趕著逃命的,可不單單隻是農戶。
    亮明旗幟確實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一些可能從其他地界逃竄來的逃兵潰卒、賊盜匪類,都是無法無天的主兒,也是隱患。
    “害!大人您可真是嚇了卑職一跳!”
    李忠聞言,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緊繃的心弦也隨之鬆弛下來。
    他自然不希望看到李煜與李順之間,主仆離心,生出這等嫌隙。
    說白了,他們這些家丁與李煜,在絕大多數時候,利益都是休戚與共,緊密相連的。
    若是家主無端猜忌多疑,難免會讓人心中戚戚,提心吊膽。
    “家主放心!”
    “卑職定會小心謹慎,確保糧草萬無一失!”
    李忠用力拍了拍胸脯,擲地有聲地對李煜作出了保證。
    那些受命押運糧車的屯卒們興高采烈。
    高石堡內的渾濁空氣,熏的人恨不得嗅覺當即失靈。
    暫時離開這處死地,本就是值得高興的。
    更何況,親眼看著一車車金黃的米糧,朝著自家的方向運抵更近一步,那種源自內心的滿足感,是任何言語都難以形容的。
    一並護送車隊出堡,李煜帶著剩下的屯卒們轉頭繼續忙碌。
    他們先是一同出堡,在附近砍伐了些許堅實的木材。
    準備用以進一步加固、封堵那些堡內不必要的巷口與通道。
    傷者的出現,本身便已清晰地表明,此前布設的那些簡易拒馬,其牢固程度,尚遠遠不夠。
    況且,這座千戶衛所,前後被他們這些人親手斬殺的屍鬼,也不過才堪堪百餘之數。
    李煜可從未忘記,在這高石堡內的其他區域,還有著至少三百之數的屍鬼潛匿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