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誰才是真正的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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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煜的愣神,如同一粒投入靜水的石子,根本逃不開這位族叔的眼睛。
    這個年輕人,幾乎是在他的注視下長大至今。
    他如今是傷心臥榻,但這從不意味著,這位衰老的武官就成了一個任人擺布的老糊塗。
    恰恰相反。
    當他談及小女雲舒失蹤時,李煜臉上那若有所思,卻又欲言又止的細微變化。
    在他略顯渾濁的眼中仍格外顯眼。
    床上,族叔李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賢侄?”
    “賢侄?!”
    “李煜!!!”
    最後一聲蘊含著急切與威嚴的大喝,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李煜心頭,才把沉浸在傷感想象中的他驚醒。
    “嗯?”
    “哦!銘叔……侄兒方才有些走神了。”
    李煜下意識地想要掩飾,語氣都有些發飄。
    不過,對於這個打小就對他知根知底的族叔而言,反倒是佐證了他的些許猜想。
    略一遲鈍,他沙啞地開口,“賢侄......可是曾有舒兒的消息?”
    盡管真相或許會撕心裂肺,但是身為父親,他必須知道實情。
    “不必撒謊。”
    “你打小一說胡話,就喜歡摸鼻子的動作,我還沒老到看不見。”
    這一刻,床榻上的老者,那雙渾濁的眼眸中,竟是再無半分哀傷,反而燃起了令人心悸的幽光。
    他像一頭蟄伏在陰影中的老狼,哪怕衰老到隻剩皮包骨,眼神依舊老辣,依舊致命。
    他現在最需要的,正是女兒的蹤跡。
    李煜毫不懷疑,為了女兒,這位族叔能毫不猶豫地獻上自己的一切。
    當然,也包括別人的。
    沙嶺李氏,至少還有七八個能為他效死命的披甲家丁。
    七八個全副武裝的披甲悍卒,不管是對屍鬼,還是對人,都意味著不小的威脅。
    毫不誇張的說,他們能夠衝破上百人的烏合之眾。
    李煜更加猶豫了。
    這位族叔,其實從來都不是什麽和善好人。
    他和自己的父親一樣,都是那種能笑著把刀子捅進別人心窩的狠角色。
    平日裏的豪爽不羈,從不影響他們對阻礙者的心狠手辣。
    “銘叔。”
    李煜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決定先從側麵求證。
    “不知雲舒外出探親時,身邊帶了多少人手?”
    不管如何,總得有些佐證憑據。
    心中的揣測,終究隻是揣測。
    李銘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仿佛有默契一般,似乎也是為了等待從李煜口中揭曉最終的答案。
    對於這些細節,他全都知無不言,“舒兒帶了家丁護衛兩人,還有一個貼身的婢女。”
    “對了,還有一個趕車的老仆。”
    他補充道:“那老仆,是舒兒奶娘的丈夫,府上的老馬夫了。”
    當初李銘的妻子生下小女便驟然離世,不得已,便從軍戶中挑了個品性好的婦人哺乳幼女。
    捎帶著的,那婦人的丈夫,也受到了百戶李銘的照顧,最後給他安排了個府上馬夫的清閑差事。
    “他們一行人,帶了三匹馬,另有一架馬車。”
    就短途探親而言,兩個家丁護衛就足夠了。
    兩個著甲的騎卒,已經能夠嚇退九成九的山賊匪盜。
    再說了,這附近也不存在什麽大股盜匪。
    此處長期飽受北虜南下之苦,根本沒那麽多村民和商人供賊盜劫掠,自然也就無從做大。
    這番話落入李煜耳中,卻不亞於一聲驚雷!
    李煜驚咦出聲,“嗯?!”
    不對!
    完全對不上號!
    既然有家丁護衛左右,那就算是死,他們起碼也得死在小姐之前。
    而且當時阻路的隻是三架馬車,數量也對不上了。
    “賢侄,怎麽了?”
    李銘的聲音瞬間急切起來,上半身都掙紮著想要坐起,“你想到了什麽?!”
    壓在心頭的那塊巨石,仿佛頃刻間被人搬開。
    李煜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將他此前的所見與猜測,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
    “哈哈哈!!!”
    “好!好啊!”
    李銘聽完,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狂喜的大笑,激動得滿臉通紅。
    “我兒無恙!我兒無恙啊!”
    “賢侄,你口中那仕女,絕非吾兒雲舒!”
    比起李煜,顯然還是他這個做父親的更了解女兒。
    他僅是聽了李煜對當時情況的描述,便一口咬定,那憋屈慘死車廂的仕女,絕不可能是李雲舒。
    看著李煜困惑的眼神,李銘的笑聲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欣慰,“賢侄你有所不知。”
    “舒兒善騎馬,亦懂些刀劍。”
    “若真遇上險事,她絕不可能像個廢物一樣,縮在車廂裏坐以待斃!”
    “更何況,”李銘眼中閃過一絲銳利,“你自始至終,也沒見到那兩名護衛的屍身,不是嗎?”
    他對那兩個家丁有信心,不是足夠親近,根本不會分配他們兩人保護女眷。
    不管那車隊是何來頭,起碼不會是他家的小女雲舒。
    隻要沒死,就總有希望!
    這個念頭,讓李銘整個人重新煥發了神采。
    “可是......”
    李煜徹底懵了,他將心中疑惑問了出來,“小雲舒她……會騎馬?還會刀劍?”
    “為何侄兒對此,從來不知啊?”
    這在當下,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意味著李雲舒的生存幾率大大增加。
    可是以往為什麽瞞著他?
    但在他的印象裏,小雲舒就是個最傳統的內宅閨秀,說話溫溫柔柔,甚至有些靦腆。
    二人見麵,總是甜甜的笑著叫他‘煜哥’。
    舞刀弄槍?
    這怎麽可能?
    想不通啊。
    李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複雜難言,忽然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賢侄可知,這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自是知曉。”
    李煜一愣,不明白族叔為何突然說起這個。
    “那賢侄可知,我大順律令,禁止同宗同姓通婚?”
    順義李氏和沙嶺李氏雖分家已久,血緣疏遠,兩地軍戶也早有過通婚。
    但族譜同源,對於他們這樣的李氏武官子弟而言,終究是一道不可逾越的法理天塹。
    誰也不敢明目張膽地違背朝廷律令。
    作為世襲百戶武官,朝廷不允許這種藐視法令的事情發生。
    所以,幾乎不會有人去想,他和小雲舒會有什麽成婚的可能性。
    李煜也隻當二人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小夥伴’。
    “自然……也知。”
    看著李煜這副木頭腦袋的模樣,李銘歎了口氣,也不再兜圈子了。
    他也不妨把話說的更明白了些。
    他幽幽地開口,聲音裏帶著幾分感慨,幾分憐惜,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那賢侄你現在可知……”
    “一個女兒家,為何要把自己最擅長的刀馬藏起來,笨拙地學著她並不喜歡的女紅與梳妝?”
    “又是為了在誰的麵前,留下一個知書達理的好印象呢?”
    真正的獵人,往往善於隱匿,唯有如此,獵物才會放下戒備。
    知女莫如父。
    李銘本人,也曾竭力避免這種事發生,謹防被有心人以此攻訐。
    後來,眼看自家女兒不曾逾矩,李煜更是個被一群侍女護著的木頭腦袋,他這個當長輩的,才稍稍放心。
    再瞧著自家女兒為此做出的改變......積極學習女紅,梳妝打扮。
    甚至,他還頗為滿意女兒的改變。
    大家閨秀當如是!
    如無意外,最終這兩個族兄族妹,也終將會各奔東西。
    時間會讓舒兒認清一切,最終再嫁個好夫家,他也就知足了。
    隻不過……現在世道崩壞,瞞不瞞的也沒了意義。
    更何況,想要援救小女,李銘確實需要李煜的幫助。
    為此,總該許個魚餌先釣著他不是?
    李銘心裏清楚得很。
    讓一個男人去救可有可無的遠房族妹?
    還是救青梅竹馬的未來妻妾?
    對一個男人來說,那能是一樣重要嗎?!
    恐怕就算李雲舒對李煜壓根沒有男女之情,他也能現在編一個理由,讓李煜相信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