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淺談噩耗

字數:5582   加入書籤

A+A-


    堂內三人全程旁觀了李煜和李雲舒的聊天打岔。
    李雲舒的到來,確如一縷春風,吹散了堂內些許凝重的冷意。
    可這也改變不了他們心中那股徹骨的涼。
    風停了,寒意便會重新聚攏,甚至比先前更冷。
    府內確有水井可飲。
    糧倉與地窖也有存糧可食。
    這些都是能看見的底氣,能讓人在困境中不至於徹底絕望。
    可誰都清楚,百多號人想活下去,遠不止吃喝那麽簡單。
    生火造飯。
    寒夜取暖。
    燒水淨身。
    哪一樣能離得了炭柴?
    往日裏,城外有的是小民擔柴販賣,城中大戶人家,何曾為這些不起眼的東西發過愁。
    趙琅的思緒飄到了府中的柴房。
    那裏的木炭與柴禾堆積如山,看起來似乎能用上很久。
    但他心裏清楚,那隻是錯覺。
    百多號人,每天單是做炊的消耗就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最多再過上兩三個月,也許更短,趙府的柴房就會徹底清空。
    屆時,這偌大的趙府,連一頓熱飯都將成為奢望。
    坊內其他人家的倉存,也不過是或多或少的區別。
    要麽人口更多,用的更快。
    要麽就是苟延殘喘的時間,比趙府多上十天半月罷了。
    那之後呢?
    一想到那般淒涼景象,趙琅便不寒而栗。
    屆時,除了拆屋取木,好像也沒別的法子?
    ......
    城中但凡還喘著氣的,哪一個不是日夜祈盼,盼著王師旌旗出現在地平線上,收複這片......死地?
    退一萬步講。
    哪怕……哪怕來的不是官兵。
    哪怕是哪路占山為王的土匪流寇,占據此城,作威作福。
    隻要他們能打破這死局,驅散這滿城的行屍,恢複一絲秩序。
    那他們依舊是全城的救星!
    百姓們到了這個地步,求的隻是活著。
    從不從賊,又哪裏還真的重要。
    就在趙琅心緒翻騰之際,李雲舒也已然順從的入了座。
    李煜的目光從族妹身上移開,再次落回趙琅那張布滿憂愁的臉上。
    那眼底的一絲柔和褪得幹淨,隻是平靜得可怕。
    “趙老爺,事到如今,一些話本官也沒必要瞞你。”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堂內每個人的心髒都漏跳了一拍。
    趙琅的緊緊攥著扶手的動作停住了。
    趙鍾嶽下意識挺直了背脊。
    班頭趙懷謙......依舊一臉的頹喪,尚未恢複精神。
    李煜似乎覺得,方才那短暫的沉默,已經足夠他們消化掉先前的壞消息。
    他們真的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
    不,他們隻是被發散聯想到的諸多恐懼感到麻痹了。
    親眼確認了李雲舒安然無恙,李煜反而心中一定。
    有些事,作為她的母家親族,還是早些知道,才好早做準備。
    “旁的地方,本官也不好說。”
    李煜的語速很慢,像是在給他們留下思考的餘地。
    “但你我身處山海關外,幽州之遼東,確實是......難有援兵。”
    “為何?”
    趙鍾嶽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遼東境內尚有諸多衛所,就算主力東征,也不至於……節節敗退?”
    話一出口,他自己都沒了說下去的底氣。
    作為一介商賈之子,他知道的有些多了。
    可是想到他家有著李氏姻親的身份,能知道些官場內人所眾知的消息也不奇怪。
    他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李煜的眼神已經將他剩下的話全部堵了回去。
    那是一種近乎憐憫的眼神。
    像是在看一個還抱著不切實際幻想的孩子。
    李煜沒有理會尚顯稚嫩衝動的趙鍾嶽。
    李煜頓了頓,端起手邊的茶盞,卻沒有喝。
    冰冷的茶水,正如眾人此刻的心境。
    他看著茶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一字一句的說道。
    “朝廷大軍東征高麗至今……”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讓這幾個字在空氣中發酵。
    “最後……本官至今也隻知曉,傳出個全軍而歿的消息。”
    這既是當初李氏族老們所言,就絕非空穴來風。
    以李氏主支的能耐,可信度便不止六七分。
    對將門李氏在遼東境內延伸出的消息渠道,李煜有充分的信心。
    轟!
    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眾人腦海中炸開。
    趙琅三人臉色煞白。
    就連剛剛落座,神情從容竊喜的李雲舒,也驟然褪去了方才所有的笑意。
    方才那抹因重逢再見而生的淺笑,早已凝固,碎裂,隻剩下臉上的不敢置信。
    李雲舒袖裙遮掩下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裙服。
    這個消息對她意味著什麽,再明顯不過。
    她的親兄長,沙嶺李氏唯一的嫡子,便在那支東征大軍之中。
    可此刻,她甚至來不及為兄長的生死感到悲痛。
    因為,他們還有更迫在眉睫的困境需要麵對。
    但凡不是個憨傻的,就該知道遼東邊軍主力盡失,意味著什麽可怕的後果。
    趙琅的腦中一片轟鳴。
    他雖是商賈,卻也久居邊地,怎會不知這遼東走商的安危係於何處?
    東征大軍……
    那抽走的何止是字麵上的人數?
    那是遼東數十年的積攢!
    是無數匠人敲打出的甲胄刀槍!
    是廣袤遼東土地上所有升鬥小民的堅實壁壘!
    如今,這道壁壘,沒了?
    一旁的班頭趙懷謙同樣想到了這一層,他的嘴唇開始止不住地哆嗦。
    卻也沒人顧得上指出他的失態。
    隻因其他人也隻是強忍罷了。
    沒了這些大軍回援,難道指靠遼東境內剩下的那些衛所兵嗎?
    那不過是些平日裏連操練都湊不齊人,隻是拿了刀槍的農夫罷了。
    等他們來撫遠縣剿滅這滔天的屍疫?
    還不如讓城內苟活的丁壯拿著鋤頭糞叉,亡命一搏來得實際。
    反正二者的水平,基本都在伯仲之間。
    甚至後者——身陷囹圄的百姓,求生的意誌更強,絕境中或許還能爆發出更強的力量。
    若是往常,在遼東承平之時。
    這個消息一旦傳開,整個遼東所有的大戶人家,會在第一時間變賣家產,不計一切代價地舉族內遷。
    他們會瘋了一樣地朝著山海關的方向逃命。
    整個遼東,此刻宛如被褪去了所有衣衫的柔弱小娘,被赤裸裸地暴露在荒野之中。
    隻能任由那些在秋後扣邊的草原部落,肆無忌憚地馳騁、劫掠。
    而現在……
    現在的情況,甚至比那更糟。
    草原人或許還能通過獻糧獻財,來破財免災。
    屍鬼卻不成。
    對平頭百姓而言,這噩耗的程度,大差不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北虜來了,或許還能破財消災,甚至俯首稱臣換取一條活路。
    可屍疫來了,它們就隻要你的命。
    在場之人,皆無心去質疑李煜口中的消息。
    有些話,既然是出自幽州李氏之口,隻怕比朝廷文書還可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