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先登當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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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應完趙府的諸般事宜,李煜心頭卻未曾有半分鬆懈。
他顧不上留下共進飯食。
李煜轉身前往後院廚屋。
目光越過庭院中或坐或立的兵卒,精準地落在一個正混雜在人群中,埋頭用飯的身影上。張承誌。
熱騰騰的粟米飯混著雜菜湯,散發出久違的香氣。
多日未見熱食,此刻這碗簡單的飯食,遠比方才在城牆上那塊救命的幹餅要香醇百倍。
他正大口吞咽著。
李煜邁步走來。
周遭的嘈雜聲漸漸平息。
不少正在用食的兵卒察覺到他的靠近,動作不自覺地一頓,忙不迭放下手中的粗瓷大碗,拘謹地站起身,不敢再言語。
對甲士而言,這是主家,或是上官。
尊重主將或主家,是必須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而對那些沙嶺堡的屯卒來說,李煜不單是上官,更是那個督著甲士,在他們身後催命的魔頭。
無論心中是敬是畏,那種源自地位武力壓製的屏障,始終存在。
故此,李煜一來,圍著趙府後院廚屋添飯的眾人,立刻拘謹許多。
“張百戶,有些話需與你商量。”
李煜的視線並未在旁人身上停留。
“你……現在方便否?”
話音未落,張承誌已經猛地站起,一把就將沒吃完的飯碗塞進了身旁張閬的手裏。
他自己則三步並作兩步,迎了上來。
“大人,卑職自然是方便的。”
他的腰杆下意識地彎了下去,帶著一絲習慣性的諂媚。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經過這番共曆生死的遭遇,張承誌似乎真的將李煜擺在了昔日撫遠衛千戶那般高不可攀的位置上。
上下尊卑,被他恪守得明明白白。
隱忍也好,識時務也罷。
正因這一點,李煜才會自作主張。
把串聯坊內幸存百姓,聯防共守的活計,交到他的手上。
帶回順義堡?
不可能的。
一山不容二虎,一個小小的屯堡,何必要供著兩個百戶?
為了張承誌這殘存的仨瓜倆棗,不值當吃相難看。
李煜環視一圈,先是對著周圍噤若寒蟬的兵士們溫言道。
“你們繼續用食,莫要管我。”
“我此來,隻是尋張百戶有事,不幹你們吃食的事情。”
言畢,他才轉身,目光重新落在張承誌身上。
“先隨我來,這裏不是談事的地方。”
“好,大人您請!”
張承誌連忙側身讓請。
李煜也不挑揀,領著他拐入一道回廊,就在廊下亭子尋了處石凳,拂袖坐下。
有些話,他得和張承誌事先說個分明。
“坐。”
李煜抬手,指了指對麵的石凳。
“是,大人。”
張承誌依言坐下,卻隻敢坐半個臀部,身子繃得筆直。
他心中忐忑,完全不知李煜所為何故?
同時,一絲微弱的期待又在心底悄然滋生。
莫非是李煜於這城中,尚有所需?
若真是如此,自己便還有用處。
說來也是尷尬。
他張氏主仆三人,除了引路之外,真正算得上功績的,也隻有張芻那冒死的入坊一躍。
李煜當時還親口允諾,會助張芻探查其家小境況。
這承諾,不知何時才能兌現?
還是幹脆不管?
待張承誌坐定,李煜平靜開口。
“張百戶,我便有話直說了。”
“大人請暢所欲言,卑職洗耳恭聽……”
李煜抬手,一個幹脆的動作打斷了他的客套虛辭。
“張芻,便是你之家丁,方才尋機與我相商,要將先登之功,記你名下。”
“這是其一。”
這話確實是張芻在眾人用食的間隙中,尋著機會,對剛走出內堂的李煜親口所言。
在親與忠,二字當中,他終究還是選了後者為先。
沒人知道,他是懷著怎樣一番掙紮,才做出的這般抉擇。
李煜尊重他的覺悟,亦感......欽佩。
“這......”
張承誌猛地一震,張了張口,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
拒絕的話語就在嘴邊,可心底深處,一股強烈的渴望卻死死按住了他的舌頭。
平日裏,盡皆口言上下一體同心。
可當家丁真正用行動做到盡忠二字,又有誰能不為之動容。
這矛盾感,充斥著他的內心,頗為掙紮。
李煜再次擺手,止住了他將要出口的話。
“不急,先聽我言。”
“是,大人。”
“我觀你,也是個牽念家小之人。”
這一次,張承誌沒有再出言,隻是沉默著,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份擔憂,是他此刻唯一的軟肋。
李煜便繼續道。
“你也知曉,撫遠縣城中局勢艱難。”
僅是穿過南坊,李煜一行兵卒,便折了近十人。
這一幕幕,張承誌皆是親身所曆,心中除了無奈,再無他想。
他隱隱有種預感,李煜不會去衛城了。
至少現在,絕不會去。
“趙府,是我族妹的母族,故此,我不忍輕棄。”
此言一出,張承誌的眼眸陡然亮起一抹神采。
李煜虛抬手指,點了點四周,坊內輪廓皆一一可見高層閣樓。
那都是坊內各府各院的宅邸。
“衙前坊中大戶頗多,高牆聳立,各府方得拒屍鬼於外。”
“也因著他們盡力清理了自家左近的屍鬼,周遭的小民百姓,才得以苟活了不少。”
這些百姓,不是軍戶,便是民戶,不做他想。
“這功勞折兌之下,我決定給你個機會。”
李煜的聲音很平淡,卻像一道驚雷在張承誌耳邊炸響。
“一個有望救你家小於水火的機會。”
張承誌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他不敢出言打擾,但那雙眼睛裏迸發出的渴望,幾乎要溢出來。
“我已說動趙府老爺,允諾襄助於你。”
“這第一步,便是由你出麵,整頓衙前坊內殘餘軍民。”
“你,敢應嗎?”
張承誌心頭一震。
這是機會嗎?
確實是。
坊內的民戶暫且不提,那些散居各處,不起眼的軍戶,許多人都是衛所裏的熟麵孔。
他們或許不認什麽趙府老爺,但能不認他這個撫遠衛的頂頭上司,世襲百戶武官?
還能反了天不成?!
整合了這些軍戶屯卒,他就不再是光杆武官。
重新編練什伍,清點人手。
若能再從那些大戶府上搜集些刀槍武備,立時便可拉起一支隊伍。
到那時,仿效那張芻言辭間讚不絕口的軍戶王二,設下陷阱,清剿屍鬼,救出各自的家小,又如何不能做到?!
至於那些坊內大戶?
嗬嗬,唯商爾。
商賈賤籍,僅在家奴之上。
如今這時節,天大的背景,也都是虛的。
都不如一支近在咫尺,握著刀槍的軍隊撐腰,來得實在。
你道為何那趙府的老爺趙琅,如今忽然自信滿滿了?
不單是因為張承誌的百戶身份好用。
更因為撫遠城西,沙嶺堡與順義堡的存在,已是板上釘釘。
那便是近在咫尺的外援。
既有近在咫尺的兵鋒助勢,誰能沒有底氣?
這兩處屯堡的兵丁會不會再來,甚至能不能再來,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李煜此來,已經向全城幸存者證明了——朝廷的兵馬,還存在。
撫遠左近,唯有他們這支力量,是所有人看得見摸得著的。
這就足夠趙家借勢,去威懾坊中其餘的富戶。
你的靠山遠在天邊,音訊全無!
而我的親族,近在眼前呐!
你......敢賭嗎?
別人敢不敢賭,張承誌不知道。
但他此刻,已經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猛然離凳,單膝跪地,聲聲懇切。
“卑職,敢!”
“感念大人為卑職奔走,牽線搭橋。”
“在下願與趙氏通力合作,靖複坊內,以安軍民!”
“此後......卑職亦為大人所驅馳,絕無二話!”
看著拜伏在地的張承誌,李煜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看吧,這就是他選中此人的緣故。
此人識時務,懂進退,知取舍。
這便夠了。
至於那句追隨之言,是真心還是假意,李煜此刻並不在乎。
嘴裏的空話,哪能當的了真?
交給時間吧,它自會驗證這一切。
但求他能留在此地,做些實事。
有趙氏為基,再有張承誌為其爪牙。
不管今後如何發展,都能為以後省去許多麻煩。
有趙氏在此為基,李煜該得回去與族叔商量商量,複城的大事。
城高牆深,糧秣充足,武庫皆存。
這座撫遠衛城,可要比各處屯堡都強上許多。
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城中那數之不盡的屍鬼。
可是換個角度去想,若是沒有這些屍鬼清道。
這偌大的衛城……又豈能輪得到他區區一個百戶,就敢生出覬覦染指的念頭?
男人啊,不管時局如何,總會尋著法子,想去成就些許力所能及的事業。
李煜亦不能免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