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逃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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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際上,自蓋州衛清河防線以南。
    大順朝廷曆來由南至北,一直到遼東半島最南端的旅順。
    除了蓋州衛,另安置有三座衛城,及其駐軍。
    分別為複州衛,金州衛,以及......李氏騎隊的目的地,旅順衛。
    再加上蓋州衛,僅這四座衛城,其中合計應有衛所兵員,至少是四千有餘。
    若大肆武裝衛所餘丁,全部派上城牆守禦。
    單是一座衛城,可能就有兩三千,甚至更多的守軍。
    當下在李昌業麵前,便是複州衛千戶武官,亦是複州衛城駐守主官的錢守功。
    “不知大人是?”
    早在城頭望見這支騎隊的裝備,以及其中的李字大纛時。
    錢守功就心知,不可怠慢。
    單是他麾下的十二百戶當中,就有兩位出身李氏的武官。
    清河以南的其它衛城之中,李氏武官的身影也都是隻多不少。
    隻要這些李姓族人還活著,那這種隱性的宗族威勢,就是任何局勢變化都不能改變的。
    錢守功於公於私,都不能不給來人麵子。
    李昌業亦有求於人,不敢托大,他利落翻身下馬,抱拳自報家門。
    “某為錦州太守親衛標營校尉,李昌業!”
    “還請錢千戶行個方便,容我等借宿一夜,明日一早便啟程離開!”
    錢守功目光掃過這支騎隊,思忖幾息,便點了頭。
    對方的要求並不過分。
    況且,對於這支李氏騎隊的到來,他也是無比的好奇,以及......
    一絲隱秘的期待。
    他們宛如末日下的孤島,亟需外界的消息。
    當下時節,最讓大多數人苦惱的,便是他們對當下發生的可怖屍疫,僅僅隻有那麽一知半解。
    而未知,遠比屍鬼還要令人恐懼。
    ......
    北甕城,是錢守功給他們一行人提供的宿夜地。
    這待遇已是極高。
    自屍疫擴散到周遭以來,這支李氏騎隊,還是第一支被準許踏入複州衛城的‘外人’。
    倒是校尉李昌業,被錢守功當即熱情的請入了城內。
    蓋州衛城,千戶府內。
    桌案上已備酒菜。
    二人各懷心思,席間的氣氛倒也融洽。
    錢守功找了個時機,狀似好奇的不經意問道。
    “不知,李兄你們一行自錦州一路闖來,到底是為個什麽?”
    “可是......身負重任?竟要行此險途?”
    單從進城時的觀察來看,他就知道,這支精銳騎隊路上的遭遇必然不會順利。
    進入甕城之時,有些人的甲具上,縫隙裏還嵌著暗黑的血痂,那股子從骨子裏透出的疲憊與頹喪,是裝不出來的。
    其中故事,必然曲折。
    而付出這般代價,奔行四百多裏,是何等艱難!必然不是小事!
    麵對錢守功的試探,李昌業沒有隱瞞,索性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坦言道。
    “我們奉命,南下旅順。”
    他們繼續一路南進,目標本身就很明確。
    藏與不藏,都不難猜。
    所以也沒必要再藏著掖著。
    聽到‘旅順’二字,錢守功舉杯的動作微微一頓,眼神中的光彩瞬間黯淡下去,複雜難明。
    他沉默了片刻,發出一聲長歎,似乎是下了什麽決心,本著結個善緣的心思,緩緩說道。
    “看來,錦州的日子也不好過,你們......也是想去尋船出海的。”
    李昌業敏銳捕捉到一個字眼,他身子前傾,急切追問。
    “也?”
    “錢兄此話何意?莫非......還有誰去了旅順求船?!”
    水師的海船就那麽多,若是旁人捷足先登,他此行的任務便岌岌可危!
    錢守功放下酒杯,搖了搖頭,臉上滿是黯然與苦澀。
    “實話與李兄說吧,不是旁人去求,而是……我自己也去求過。”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
    “或者說,這遼東半島上所有還活著喘氣兒的,都在指望水師的船能運自己一條活路。”
    李昌業微蹙眉頭,一連追問道。
    “全在運人?運往何處?”
    “那旅順衛的水師,又是怎麽安排的?”
    錢守功愁眉苦臉的答道。
    “不瞞你說。”
    “若是李兄你再晚來十天半月的,估摸著,我也該紮好木筏,帶人逃到清河下遊海口的連雲島上去了。”
    守著這條河,不過是因為暫時無處可去罷了。
    錢守功終於吐露了那個最殘忍的真相。
    “其實,旅順衛的駐守千戶......逃了!”
    “據說,是開著最大的幾艘福船,帶著家眷去了天津衛,也有人說是往青州的登州府逃去了!”
    “主官一跑,衛城餘下的百戶們群龍無首,自然是各尋出路。”
    “有樣學樣的,各自控製著幾條船,帶著家眷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上,天知道是去了海外的哪座荒島。”
    “還有些念著舊情的,遷去了左近島嶼,偶爾還派小船回來通個消息,也能幫襯些人逃海。”
    “倒是也有人仍舊守著故土,還沒走的,可也沒剩多少人了。”
    李昌業腦中‘嗡’的一聲,如遭雷擊,眼前瞬間發黑。
    風餐露宿,袍澤喋血,無數次從屍群中殺出的場景在眼前飛速閃過,最後都定格在親友們殷切的期盼上。
    那所謂的希望......
    李昌業嘴唇翕動,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如此說來......旅順衛,已經......成了一個空殼子?”
    錢守功沒有回答,隻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沉默片刻,他又歎息著補充道,“其實,這也是遲早的事......”
    隨著李氏武官帶回風聲,以及其他人從各種途徑打聽到的東征軍情況。
    更有僥幸從清河防線外,逃得性命的難民,為整個遼東半島帶來的風言風語。
    屍疫的威脅,如兩隻無形的巨手,正從東麵和北麵,不斷向半島中心擠壓。
    恐慌的蔓延,已成燎原之勢。
    這不是遼東的一兩個縣令、太守,又或是千戶武官,可以把持的局麵。
    “更何況......”
    錢守功的語氣充滿了譏諷與絕望。
    “旅順有相識的,最後好心給我傳過消息。”
    “朝廷自顧不暇,那位遠在薊城的宋別駕,新任的幽州牧,對關外之事亦是有心無力。”
    “援軍?沒有!”
    “朝廷那邊,除了加固山海關,幽州關內所有的兵力,都已星夜馳援青州。”
    “傻子都看得出來,在朝廷眼裏,黃河防線才是國本所在,我們遼東......”
    談及傷心事,錢守功的語氣甚至帶上了哀戚的哽咽。
    “我們......已經被當做棄子了!”
    ......
    理智上,誰都明白,黃河在,中原就在。
    畢竟黃河若攔不住南方屍疫,整個北方,都將無險可守。
    其重要性事關國本。
    而遼東既已糜爛,再投入多少兵力都可能是無底洞。
    平倭軍和東征軍兩支精銳分別在江南和高麗的覆滅,便是血淋淋的教訓。
    以靜製動,是所有人的無奈之選。
    但道理是道理,被拋棄的感受,卻是另一回事。
    這,便是旅順衛千戶,承受不住壓力,私逃的真相。
    他不過是搶先了一步,帶著海船和糧秣輜重,給自己的一家親族,另尋生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