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活著......也隻是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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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昌業麵前捆縛跪地的,就是這次夜襲的流賊頭目。
    他被抓獲並不值得意外。
    一群在夜裏熄了火把就隻是瞎子的可憐蟲,又怎麽躲得過一群精悍之士的有意搜捕。
    其實,若不是他喊出那句‘用馬換船’,李氏甲兵根本懶得在夜色下主動追擊這些流賊。
    他們也害怕出現不必要的傷亡。
    可惜,沒有如果......
    “校尉大人,賊首已被我等擒獲!”
    一個滿臉頹然的邋遢漢子,被四五個甲兵押著,認命般跪倒在馬廄旁的泥地裏。
    他也懶得掙紮。
    這世道,活著就是在遭罪,死了或許反倒清淨。
    “抬起頭來。”李昌業坐在一塊石頭上,盯著這個膽大包天的流賊,“聽說......就是你喊的,有法子換到船?”
    這賊首隻是一味的垂首不答,心中仍在天人交戰......眼下襲殺官兵的罪過,隻怕是活不成了。
    他抗拒回答,索性閉目不語。
    “哼——”李昌業發出一聲嗤笑,“看來你還是個硬茬子!”
    隻是一個眼神,領頭押送賊首的那位屯將,就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
    老套路,他熟得很。
    這屯將一把薅住賊首漢子的後脖領,叱罵道。
    “我家校尉大人問話,你還敢裝聾作啞?”
    “真當我等就是好相與的嗎!”
    屯將說罷,作勢就要拔刀。
    李昌業擺了擺手止住他的動作,繼而安撫道,“誒,何苦呢?”
    “本官問什麽,你就答什麽,總能少受些皮肉之苦,不是嗎?”
    賊首漢子被人拉扯著發髻,吃痛之下,不得不抬頭與李昌業對視。
    他索性也不裝死了,破罐子破摔地吼道,“反正老子也活不了,又何必告與爾等!”
    “老子逃了兩百多裏,到頭來還不是死路一條!你們也別得意,都得死!”
    “老子今天,不過是早下去幾天等著你們罷了!”
    言辭之間,滿是自暴自棄的瘋狂。
    但凡能看到一絲希望,他也不至於今夜鋌而走險,以卵擊石。
    遭了罵,李昌業也不氣惱,隻是淡淡掃了方才的那位屯將一眼。
    這種人,嘴上說著不怕死,但想讓他開口的法子卻也多的是。
    “嘿嘿嘿......”
    那位屯將不再偽裝,竟是咧開嘴,發出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獰笑。
    “校尉大人!”他當即抱拳,朝李昌業道,“此僚如此不識時務,倒不如交給卑職,管教他在死前也做個‘風流鬼’!”
    聞聽此言,這賊首漢子臉上神色陡然一僵。
    ‘風流?誰......我嗎?!’
    此情此景,如何與‘風流’二字扯上關係!
    他沒看見這裏有什麽女人,也不相信對方會如此厚待於他。
    “嘶——”
    隨即,他倒吸了一大口涼氣,立刻打了個寒顫。
    他驚恐的轉頭看著一旁屯將,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對方臉上的獰笑,在他眼中此刻竟是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淫邪之意。
    “不!不!不要啊!”
    “你不要過來啊——!”
    從賊首漢子口中,傳出一陣殺豬似的慘嚎,真是聞者落淚,聽者傷心。
    “大人您問,求您再問問!”
    他觸電似的避開那屯將目光,求救般望向李昌業,眼中滿是要留清白在人間的哀求之意。
    “草民什麽都說!什麽都說!”
    李昌業嘴角笑意更甚,抬手摒退那位屯將,悠然道。
    “早知如此,何必這般嘴硬。”
    “姓名,籍貫,把你該說的都交代清楚,不然......”
    順著李昌業目光,賊首漢子看向那位始終幽幽望著他的屯將,不由夾緊了雙腿,渾身哆嗦。
    心關一破,他現在倒是老實,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一切都倒了個幹淨。
    “回大人話,小人叫冉大,是莊河縣人士,本是縣城花館裏的青衣打手。”
    李昌業訝然,打斷道,“莊河縣,我聽人說,那裏不是已經失陷了嗎?”
    冉大歎了口氣,點點頭。
    “那天,有位老爺點了艘花船,去城外泛舟。”
    “小人就是花館派去隨船的護衛之一......”
    ......
    莊河縣,是鴨綠江畔的鎮江堡,西行通往旅順衛的陸路必經之地。
    此地與鴨綠江相距差不多有個三百裏地。
    距金縣,即金州衛二百餘裏地。
    往西逃難的百姓,沿著官道坦途,徑直把屍疫引將到此,隻是時間問題。
    據李昌業自那位蓋州衛錢千戶口中所知,暫時攔下屍疫西傳的那座蕭口關,是位於碧流河左近。
    而莊河縣更是遠在蕭口關以東數十裏外。
    是他們眼中,徹徹底底的‘淪陷區’。
    那裏不說人畜絕跡,也早已是屍鬼橫行,活人隻能在夾縫中掙紮求生的人間地獄。
    真正從中逃出來的,少之又少。
    這是因為蕭口關守將,始終緊閉關門。
    抱著寧殺錯,不放過的原則,才勉力維持著眼下局麵。
    想要過關,就得繞行去翻山越嶺,涉水過河,九死一生後才有希望抵達碧流河以西的‘安全範圍’。
    當然......
    還有一種辦法,也是這青衣冉大逃命用的法子。
    駕著花船順河入海,冒著奇險,更需要極大的運氣,才能沿岸從海路繞行登岸。
    ......
    “大人,小人九死一生,甚至......”
    冉大有些說不出口,把後麵幾個字小聲糊弄了過去。
    他的曲折經曆,隻能用無所不用其極來形容。
    當初駕著那艘花船不敢回城,冒險入海時,船上尚有五男兩女。
    分別是一位花館頭牌,和她的隨侍小婢。
    三個花館的青衣打手,還有那位花錢出遊的秀才老爺及其小廝。
    出海繞行的險招,還是那位秀才老爺出的主意。
    否則,就冉大這麽個花館豢養的打手,哪有這等膽識。
    冉大繼續訴說著那段絕望中的不堪往事。
    “花船確實堅固,也足夠寬大,這才成功入了海。”
    “可是,我們都忘了。”
    “花船上,隻有為遊玩備下的兩籃子點心、兩盒飯食,還有一個溫酒的小爐子。”
    吃的倒還好說,可關鍵是到了海上,他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沒水喝了。
    很快,在那艘漂浮於絕望之海的孤舟上,人不再是人。
    這艘花船上,爆發了一場由人性之卑劣、陰暗所引發的自相殘殺。
    “那位秀才老爺,悄悄藏了兩壺酒,還當我們沒發現。”冉大對他那份清澈的愚蠢,記憶猶新。
    船上的飯食、點心、酒水,就是他們幾個青衣事先搬上去的,又如何能瞞得過他們。
    為了活下去,他們自然是要奮力相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