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漢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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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煜枯站在庭院中,眺望那將升未升之朝陽。
    一線微茫的魚肚白,似乎正逐漸撕開城牆外的昏暗。
    不多時,廊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由遠及近,最終在十步之外戛然而止。
    “家主。”
    似乎是沒想到李煜這麽早就等在此處,親兵李川急忙刹住腳步,抱拳躬身。
    “嗯......”
    李煜從喉嚨中擠出一個音節回應。
    旋即,他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來人身上,“阿川,他們已經出城了?”
    今天城中該有些什麽變故,李煜心裏早就一清二楚。
    他等的,隻是一個確切的結果。
    “是。”
    李川低頭,他一直守在城牆門樓上盯著下麵,錯不了。
    “張百戶糾結了一隊人馬,出西門,上了那縣城外垣。”
    “卑職一直親眼看著,待城門合攏緊閉,這才回府急報!”
    李川言辭切切,他刻意避開了任何與城下張承誌直接接觸的可能。
    至於下麵守門的屯卒什長張旺,他便是瞧見了李川,也絕不敢多嘴半句。
    更何況,張承誌未嚐真就不知道,城牆上始終都有人在盯著他。
    “哈——”
    李煜忽然張口,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他順勢合攏手掌,將那口呼出的熱氣攏在掌心,反複搓了搓,直到掌心傳來一絲暖意,才又慢悠悠地縮回了寬大的袖袍中。
    “多少人?”
    李川立即脫口而出,“不足二十!”
    “也好,”李煜口中又接連念了兩聲‘好’字。
    他隨即抬起手,隨意地揮了揮,打發李川。
    “你也熬了半宿,先回去歇息吧。”
    “喏!”李川也沒有刨根問底的意思,家主的心思,他不該摻和,“卑職告退!”
    李煜不再言語,隻在袖袍下輕輕擺了擺手,以作回應。
    “張兄......張百戶......”
    李煜轉身,看向庭院中枯落飄零的樹葉,口中喃喃。
    “你可......不要叫我失望啊。”
    張承誌在撫遠衛本地人中的號召力,看來還是有的,這也在意料之中。
    人數,也並未超過李煜的心理預期,還在他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這樣一來,倒是可以回去安心睡個回籠覺了。”
    李煜背起手,心情大好,腳步輕快地轉身,悠哉悠哉地往後院住處走去。
    ‘登高呼——’
    ‘雲者從——’
    ‘將士歸心,漢王擁——’
    戚靜的庭院裏,他哼唱的小曲兒似有餘音,仍在回蕩。
    ......
    隔壁院子裏,早起正燒著熱水的趙貞兒疑惑抬頭,看向身邊。
    “舒兒姐,剛剛是不是有人在唱‘漢王序’?”
    呆站著的李雲舒回過神來,笑意在嘴角漾起,根本就壓不住。
    “有,”她點點頭,繼續舀水,語氣裏帶著幾分調笑之意,“是煜哥兒的聲音,就他每次都能把‘漢’字唱歪。”
    趙貞兒想了想,還真是。
    漢王和汗王,一音之差,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意思。
    得虧李煜不是愛賣弄歌喉的人,要不然早晚得有對家舉報他疑似通虜。
    至於證據......他親口吐露的‘汗王’就是證據。
    隔得時間久了,李雲舒也已經兩三年沒再聽過李煜哼唱這首曲子。
    這首‘漢王序’,出自甲子之前。
    還是當年幽州唯一一位殺出重圍,登上金鑾殿的才子,於聖駕當麵所出。
    他也是有順一朝,幽州出身的第一位,也是至今唯一一位奪得‘三元及第’之殊榮的幽州人。
    拋開其中阿諛上意的成分,這首曲子豪邁上口,一直在幽州各地的青樓茶館中傳唱不休。
    有人說,‘漢王’指的就是當年的那位盛世天子。
    也有人說,‘漢王’是誇耀當年順帝乃聖皇之治,有漢高祖劉邦一般廣納天下人心的氣魄。
    不過大家夥也就隻是聽個熱鬧。
    隨著那位狀元官至三公太傅,最終故去,這首曲子的真正含義,早就成了一個無人能解的謎團。
    ......
    撫遠縣城,西城垣。
    “支盾!”張承誌呼喝著,命令士卒們將立盾架起。
    他隨即持著一麵庫房裏取來的‘順’字軍旗,一麵城中女工趕製的‘李’字將旗,大步走向城牆馬麵上聳立的箭樓。
    箭樓望台之上,一左一右,很快就各架起一麵大旗,迎風招展。
    西城垣合計馬麵三處,也就是三座箭樓。
    張承誌率人清屍倒是花不了什麽功夫。
    畢竟,這段城牆上的屍鬼,實際上早在旬月之前,就被李煜率人入城時,來回掃了個幹淨。
    他步步為營,每到一處箭樓,就將盾牆架起,封閉步道。
    隨後,他親自將旗幟高懸於頂。
    這一舉動,帶給老卒們更多的,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儀式感。
    就仿佛, 他們今日所行的每一步,都是在宣告著什麽......
    過去,他們在‘順’旗下鏖戰了一輩子,這種情感早已經成了習慣,成為了寄托,更是老卒們輕易割舍不掉的。
    恍惚間,仿佛一切都回來了。
    在同一麵旗幟下,齊心而戰,已經有多少年都未曾有過了?
    張承誌走下箭樓,迎著眾人熱切的目光,一刻不停道。
    “收盾,長牌手開道!”
    “弓手登樓!”箭樓作為難得的製高點,自然更適合弓手登高援射。
    身強力壯的幾名年輕甲士,在張閬帶領下手持長牌並行。
    其後是持槍老卒,步步緊跟,陣型始終緊密不亂。
    張承誌被護在中央,他本來是在前麵持長牌開道的。
    隻不過......
    老卒孟季常抱拳勸阻,“百戶大人,您是本隊主官。”
    “若是讓您擔任先鋒一職,我等顏麵何存?”
    他們是老了,但不代表他們就弱了。
    有些東西,諸如此刻這嚴整而無聲的齊步推進,便是一般人學不來的。
    進百步而不亂,便可稱上軍也。
    而此刻行進在城牆步道上的這支隊伍,就具備這樣的‘上軍’之姿容。
    ......
    西北角樓外,十步。
    “呼——”
    “吸——”
    張承誌大口大口地深呼吸。
    一旁老卒察覺到他的異常,隨即開解道,“大人,此中屍鬼,不足慮也。”
    張承誌點頭,並不駁斥。
    憑借角樓門戶的狹窄,以及身邊的嚴整軍陣,張承誌當然有信心應對屍鬼。
    他隻是......躊躇畏前,不知如何麵對。
    “吼——!”
    好在,他已經沒有機會猶豫。
    裏麵的一具屍鬼,已經聞聲晃蕩而來,身形逐漸出現在眾人視線當中。
    ‘噗嗤!’
    不等它邁開腳步,一支羽箭已經搶先釘上它的額首。
    張承誌側首相望,一位白首老卒手中弓弦已經搭上了第二根羽箭,隻待時機。
    感受到張承誌的目光,老卒便向他微微頷首,又轉頭繼續緊盯著角樓內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