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對不起......請,原諒無能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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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角樓甬道內,昏暗中並沒什麽值得一提的威脅。
    有的,隻是一股混雜著陳腐血腥與塵土的惡臭,以及幾具連行動能力都幾近喪失的殘缺屍鬼。
    火光搖曳,張承誌看清了它們。
    “阿虎......阿昌......”
    他看著被困在甬道中的殘屍,口中呢喃。
    此間數具屍鬼的脖頸以下,是極為露骨的殘破身軀,甚至連絲毫的移動都做不到。
    一具屍鬼,大腿位置隻剩下一根慘白的腿骨,手臂不翼而飛,外翻的肋骨被折斷,腹腔被掏空了大半,內裏空空如也。
    另一具,幹癟塌陷的腹中,一節扭曲的腰椎骨怪異地凸起,刺破了所剩不多的皮肉,也讓它徹底的癱瘓在此。
    屍鬼們轉動著渾濁無神的雙眸,看向朝它們走來的張承誌。
    它們缺了皮肉的臉頰,卻連張嘴這樣簡單地動作都無法做到......
    若是張承誌不來,它們便隻能永遠停留在這昏暗逼仄之地,等待不知何時才會到來的真正寂滅。
    張承誌眼角泛紅,視野模糊了一瞬。
    他們落得這般下場,與他這家主絕脫不開幹係。
    為了阻屍,以身相飼,落得這麽個淒慘下場。
    張承誌拖著沉重的腳步邁下步階,在離他最近的一具殘屍身前停步。
    火光下猙獰的殘破麵容,熟悉的讓他一眼就能認出。
    “昌兒,肯定會很痛吧......”
    張庶昌,是他身邊跟隨的年紀最小的親兵,是個及冠堪堪兩載的雛兒。
    其父戰死沙場之後,張承誌幾乎是看著他長大,二人雖還未有義親之名,但朝夕相處之下,早有義親之情誼。
    張承誌眸中是萬般無從傾瀉的憐惜與哀慟,“昌兒,請你且在忍耐一下。”
    他的聲音壓抑著。
    “很快,很快就好......”
    他別過頭不忍去看,卻又恰好對上另一具屍鬼呆滯凝望著他的雙眸。
    張承誌喉間哽咽,痛苦的閉上雙目。
    “阿虎,我能活下來,全靠你......”後麵的話,他已經發不出聲了。
    昔日為其鞍前馬後的張虎,在張承誌腦海中浮現的音容麵貌還是那般憨厚真切。
    與記憶中仍舊鮮活的他,離別恍若昨日。
    如今,他......它也隻剩下勉強還能供人辨認身份的半邊臉皮,和自胸腔以下白骨嶙峋的骨軀。
    屍化之前,他就已經被群屍啃噬了身上大半血肉。
    森白的骨茬上仍可見齒痕。
    隨後下來的老卒們站在步階上,看著麵前淒然的景象,啞然無言。
    眼前一幕,令人見此思彼,同為天涯淪落人,眾人同哀之。
    張閬緊隨上前,哽咽道,“家主,動手吧!”
    “卑職,願為家主代勞!”
    “嘶——”
    “哈——”
    張承誌大口倒吸著涼氣,嘴角帶動左邊臉皮都在不住地抽搐。
    “不......”他嘶啞著嗓音道,“不,我親手送他們。”
    “給我槍。”
    張承誌不願回頭讓人看到他這不堪的樣子,隻把手背到身後。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手掌觸摸到了似乎是槍杆的物件兒,隨即緊緊握住。
    甬道裏狹窄逼仄,長兵施展不開。
    這杆長槍被上麵的一名老卒生生折斷,再經由一個又一個老卒的手,從樓上傳遞下來。
    ‘噗嗤——’
    槍尖沒入血肉的聲音,沉悶而黏膩,還伴隨著破骨的凝滯感。
    第一具,“對不起,沒能帶你回家。”
    ‘噗嗤——’
    第二具,“對不起,請原諒我的無能......”
    張承誌腦海中,浮現著張芻的身影,還有更多熟悉的麵容。
    他們好像站在一起,與張承誌對視......
    每一次下刺,都必然伴隨著他遲來的道歉。
    那身影在火光映照下,在眾多老卒的注視中,搖搖晃晃,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但他的動作幹脆利落,三具屍骸,也隻是出了三槍。
    最後一具,實在是認不出其身份。
    但也恰因如此,張承誌陡然失去氣力般地靠著甬壁,呆望著它,心底不知在想些什麽。
    ‘噗嗤——’
    他還是動了手。
    “對不起......”
    張承誌抿著唇,卻又不知該如何喚‘他’,還是隻能歸於沉默。
    他倚著牆,丟下火把,疲憊的朝後擺了擺手。
    “把外麵的柵門合上,拜托諸位了。”
    似乎,這聲音卻又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平靜。
    “得令,此乃我等本分!”
    老卒們依次抱拳,從他身側緩步走過。
    借著火光映照,他們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就好像生怕踩到那三具殘屍似的。
    ......
    “家主!”衛城牆頭,眺望觀察的李勝快步跑進門樓,“您出來看!”
    他指著城外說道,“家主,懸旗!他們懸旗了!”
    李煜神色如常的點了點頭,他起身的同時,順帶問道。
    “他們可曾入城?”
    李勝想了想,抱拳道,“不曾。”
    “卑職看著隊伍進了角樓,沒多久就在望台上懸了新旗,其後,未曾有人出樓。”
    起碼,在他回來稟報之前,絕對沒有人離開角樓,進入縣城內。
    李煜不由隔牆看向西北方向,口中誇讚,“很好。”
    ......
    張承誌換上了一身幹淨的常服。
    他拱手揖禮,“大人,卑職幸不辱命!”
    李煜瞧著他,覺得他身上似乎有什麽東西......變得和之前不一樣了。
    他似乎,變得更為內斂,如同鍛鋼淬練,脫胎換骨。
    好像再也沒有什麽能讓他輕易動搖。
    這種感覺,格外的強烈。
    “免禮。”
    李煜抬手虛扶。
    “張兄大功。如今,我等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接下來,張兄可有什麽好的想法?”
    張承誌想了想,還是拱手道,“全憑大人做主!”
    “既如此,”李煜也不謙讓,繞來繞去也沒什麽意思,“明日,張兄守著城垣西北之角樓,我會讓懷謙去守東北之角樓。”
    “你二人各自懸起號旗,每半個時辰打一次旗號。”
    “指引北城百姓設法出投,但......切記勿要入城。”
    “喏!”張承誌再拜。
    李煜上前一步,拍了拍對方臂膀,安撫道,“我已經聽說了。”
    那些老卒不是多嘴的人,但李勝奉命去問,他們也不會藏著掖著。
    李煜在見到經過簡單清洗的張承誌之前,就已經從李勝的轉述中,知悉了今日的大概經過。
    “斯人已逝,張兄......勿要沉淪呐。”
    “卑職了卻一樁心願,”張承誌微微低頭,避開視線,“不舍亦有......”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前所未有的堅定,“然,卑職得活著,好好地活下去。”
    為了他能活下來,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大到他不敢升起一絲一毫的尋死之意。
    唯恐,九泉之下無顏相見。
    李煜讚許的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言。
    舔舐傷口,他也幫不上忙。
    “也好,張兄今日早些回府歇息,想必嫂夫人也整日念著你呢。”
    “謝過大人!”
    張承誌謝禮,緩步退出。
    他離去的步伐踏的很堅實,倒是讓李煜刮目相看。